笔下文学小说网 > 灵异恐怖 > 蚀骨锥心穿肠 > 第4章 画地为牢:天才画家与他的囚鸟缪斯

第4章 画地为牢:天才画家与他的囚鸟缪斯(2 / 2)

这个念头是如此疯狂,如此危险,让她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如同擂鼓。她屏住呼吸,眼角的余光紧张地瞥向陆离。他还在踱步,情绪激昂地对着电话说着什么,完全没有回头的迹象。

机会稍纵即逝。

苏葵的身体没有动,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坐姿。只有她垂落在身侧、被裙摆遮挡住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如同慢镜头一般,向着地板的方向移动。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指尖冰凉。她能感觉到冰冷光滑的木地板触感。她的动作必须极其小心,幅度不能超过裙摆摆动的自然范围,不能带起任何风声。

近了…更近了…

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凉的金属笔身。一股奇异的电流瞬间从指尖窜遍全身。她猛地收拢手指,将那支沉甸甸的金笔牢牢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她迅速将手收回,连同那支笔,一起藏进了宽大的裙摆褶皱深处。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却像经历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做完这一切,她立刻恢复了之前的姿态,低垂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和手心因为紧握金笔而渗出的冷汗,提醒着她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刻。

陆离终于结束了电话。他转过身,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显然对即将到来的博览会充满期待。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工装背心的口袋,动作猛地顿住。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取代。他立刻低头看向地面,然后迅速扫视四周,眼神锐利如刀。

“我的笔呢?”他低声自语,眉头紧锁。他弯下腰,仔细查看他刚才踱步过的区域,甚至蹲下身,目光扫过地板上的每一寸缝隙。那支笔体积虽小,但纯金和钻石的光泽在光线下应该非常显眼。

苏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她能感觉到陆离的目光几次扫过她坐着的方向。她强迫自己维持着绝对的静止,连呼吸都放得极其轻缓,目光低垂,盯着自己裙摆上的一道褶皱。

陆离找了几分钟,一无所获。他直起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再次落到苏葵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狐疑。

“葵,”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压迫感,“你看到我的笔了吗?一支金色的自动铅笔,笔帽上有颗小钻。”

苏葵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映出陆离此刻焦躁的倒影。她轻轻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动作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近乎麻木的顺从。

陆离盯着她的眼睛,那双他无比熟悉、无数次描绘过的眼睛。他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心虚或者隐藏的得意。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沉寂的、空洞的、仿佛能吸收一切情绪的冰面。

他沉默了几秒钟,眼神变幻不定。最终,他似乎更倾向于相信是自己不小心把笔掉在了某个角落,或者滚到了画架别说偷窃。在他的认知里,这个被他豢养的、逆来顺受的“缪斯”,没有这样的胆量,也没有这样的动机。

“算了,”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和对自己疏忽的懊恼,注意力显然已经转移到了即将到来的博览会和新作品的创作上,“可能掉在别处了,回头再找。”

他不再看苏葵,转身走向画架,重新拿起了画笔,似乎想用工作来平复这小小的不快。然而,在他转身的瞬间,苏葵那冰封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寒光。冰冷,坚硬,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掌心里,那支沉甸甸的金笔,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无声地灼烫着她的皮肤,也点燃了她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反抗的火种。

机会,终于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平静无波,暗地里却涌动着致命的暗流。

陆离的注意力完全被即将到来的苏黎世艺术博览会所占据。他变得异常忙碌,电话不断,邮件纷至沓来。他需要敲定参展细节,需要构思那幅能再次引爆艺术界的核心作品,需要反复审视自己现有的作品集。寻找那支丢失的金笔似乎被他彻底抛在了脑后。

苏葵依旧扮演着她沉默顺从的缪斯角色。陆离让她摆什么姿势,她就摆什么姿势。让她在强光下曝晒多久,她就曝晒多久。让她保持一个扭曲的姿态直到肌肉痉挛,她也毫无怨言。她甚至比以往更加“配合”,眼神中那种刻意维持的冰封感似乎更纯粹了,像一块毫无杂质的寒冰,反而让陆离捕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虚无之美”。他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世界里,灵感迸发,画布上的新作进展神速,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这个沉默的囚徒体内,正在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有回到那间小小的囚室,当沉重的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苏葵才会变回那个真实的自己。她会立刻反锁好门(虽然她知道这锁对陆离形同虚设),然后坐到那张小书桌前,在昏暗的灯光下,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支沉甸甸的金笔。

金色的笔身在灯光下流淌着内敛而冰冷的光泽,笔帽上的钻石折射出细碎的、如同星辰般的光芒。这光芒,在苏葵眼中,却是复仇的火焰,是通往毁灭的钥匙。

她不再画那些扭曲的线条和痛苦的眼睛。她翻开素描本崭新的、空白的一页。笔尖落下,不再是宣泄,而是精密的计算和冷酷的勾勒。

她开始画地图。凭借五年囚禁生涯中对“栖梧”画室及其周边环境的记忆碎片。画室的整体结构图,标注出巨大的落地窗、她所在的模特台位置、陆离的画架区域、堆放杂物的工作台、通往囚室的门、以及主建筑的大门方向。她反复修改,力求精确,每一个拐角,每一段距离,都用铅笔细细标注上估算的尺寸。这是她牢笼的地图,也是她唯一的逃生路线图。

她画时间表。观察记录陆离每天的活动规律。他通常几点起床?几点进入画室开始工作?电话会议一般持续多久?午餐时间是否固定?晚餐后是否会离开画室去书房处理事务?他在画室里走动时,习惯走哪条路线?哪些时间段他的注意力最为集中,对外界的感知最为迟钝?她用细密的线条在纸上划分出时间格子,像一位耐心的猎手在记录猎物的作息。

她画工具。画室工作台上那些凌乱摆放的物品:沉重的黄铜镇纸,边缘锋利的画框金属角,用来刮除多余油彩的锋利画刀,松节油清洗剂(那瓶子上画着醒目的火焰和骷髅头标志)…她仔细地描绘着它们的形状,思考着它们可能的用途。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描绘那把画刀的线条上——刀身细长,刃口闪着寒光。

最后,她翻到了最关键的一页。她画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子旁边,她反复地、极其细致地描绘着一种植物:深绿色的、狭长的叶片,顶端开着成串的、极其微小的、颜色难以辨认的花朵(她只能凭记忆画出形状)。她在旁边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然后,用那支金笔,在问号旁边,极其用力地写下一个词:**“氰化物?”**。

这个念头源于很久以前一个偶然听到的碎片。陆离似乎有一次在画室里和一个电话那头的人(可能是他的艺术顾问或者收藏家)闲聊,语气带着艺术家的偏执和炫耀,提到过早期油画大师们调制颜料时使用的某些“危险而迷人”的原料,其中似乎就包括了一种能提取剧毒物质的植物。当时的苏葵只是麻木地听着,并未在意。但此刻,这个模糊的记忆碎片,却在绝望的土壤里萌发出了剧毒的芽。

她需要确认。确认那种植物的存在,确认它的毒性,确认提取的可能性。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无法离开画室,无法接触网络,无法查阅任何资料。她唯一的信息来源,只有陆离画室里那堆积如山的、落满灰尘的艺术书籍和画册。

机会在陆离离开画室去书房参加一个冗长的视频会议时降临。苏葵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到了那面巨大的、顶天立地的书架墙前。书架塞满了各种厚重的画册、艺术史论、技法解析、艺术家传记。灰尘在从高窗透进来的光线里飞舞。她的手指快速而无声地划过那些烫金的书脊,目光锐利地搜寻着任何可能包含植物学、古典颜料制作、或者危险原料信息的书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终于,在书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看到了一本厚如砖头、书脊陈旧开裂的巨着:《古典绘画材料技法大全》。她屏住呼吸,迅速而小心地将它抽了出来。

书页泛黄,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她蹲在书架投下的阴影里,像一只偷食的老鼠,飞快地、一页一页地翻动着。目录、前言…跳过…各种矿石颜料的研磨…跳过…动物胶和蛋彩的调制…跳过…她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终于,在讲述“植物性染料与色淀”的章节里,她看到了那个名字——**“prun uroceras”**。旁边配着一张模糊的黑白线条图:深绿色的狭长叶片,成串的小花。文字描述冰冷而简洁:“月桂樱,常绿灌木,其叶片、种子含有高浓度氰苷,水解后可释放剧毒氢氰酸(h)。历史上曾用于制作某些绿色色淀,但因极其危险而被摒弃。操作不慎可致呼吸衰竭,迅速致命。”

找到了!

苏葵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血液在耳膜里奔涌轰鸣。她贪婪地、逐字逐句地阅读着那段简短的描述,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入她的脑海。剧毒…氢氰酸…呼吸衰竭…迅速致命…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在她眼前编织出一幅冰冷而诱人的图景。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书页的出版日期——半个世纪以前。这让她心头掠过一丝阴影。现代颜料工业早已摒弃了这些危险品,陆离的画室里,还会有这种植物吗?她需要确认。

她小心翼翼地合上那本厚重的典籍,将它悄无声息地塞回原处,尽量不留下任何翻动过的痕迹。然后,她的目光转向了画室角落那个巨大的、用于处理画框和存放杂物的工作台。那里堆满了各种废弃的画布边角料、绷框的木条、用剩的颜料管、清洗用的破布、以及一些园艺工具(陆离偶尔会亲自打理画室窗外的一小片观赏植物)。

她像一只灵敏的猫,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工作台下的阴影里,放着几个落满灰尘的陶土花盆。她记得陆离几年前似乎心血来潮,想在画室里养些绿植“增添生机”,但很快就因疏于照料而枯萎了。她蹲下身,手指在冰冷的陶盆边缘摸索,拂开厚厚的灰尘。

第一个盆里是干裂的泥土和枯死的根茎,无法辨认。第二个…第三个…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花盆边缘残留的几片干枯的、深褐色的叶片碎片。她小心翼翼地捡起一片,凑到眼前。叶片狭长,边缘有细微的锯齿感,虽然干枯变形,但基本形态…与她刚才在书上看到的线条图,惊人地吻合!

月桂樱!陆离果然曾经种过!

狂喜和冰冷的杀意瞬间交织着攫住了她。虽然只是干枯的残骸,但证明了这种植物曾真实地存在于这个空间!这让她那个疯狂的计划,从虚无缥缈的幻想,陡然具备了那么一丝…微弱的可能性。

接下来的日子,苏葵的“工作”重心发生了隐秘的转移。在充当陆离的模特时,她的顺从依旧完美无瑕,但她的目光,却会利用陆离专注于画布的短暂间隙,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描着画室的每一个角落。

她的目标不再是逃跑的路径,而是那些被遗忘在角落的、可能成为“武器”的零碎:工作台下堆积的废弃画布和破布,沾染着五颜六色干涸油彩的调色盘碎片,生锈的铁钉,断裂的木条,甚至…那些被陆离随意丢弃在垃圾桶里的、沾满了浓稠颜料和松节油的废弃擦笔布。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在密闭的空间里,是否只需要一个微小的火星?她看着墙角那瓶醒目的松节油清洗剂,瓶身上的火焰标志像无声的召唤。

同时,她开始极其隐秘地收集。收集那些从她身上掉落的、微不足道的东西。梳头时缠在梳齿上的几根长发。不小心在画室冰冷地板上蹭破一点皮时渗出的、极其微小的血珠(她会在陆离不注意时,用指尖迅速抹下,悄悄蹭在废弃画布不起眼的角落)。她甚至尝试过,在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导致手脚麻木时,极其缓慢地、用脚趾在身下的绒布模特台面上摩擦,试图刮下一点皮肤碎屑…这些收集艰难而恶心,每一次都让她感到极度的屈辱和自我厌恶,但复仇的意志支撑着她。

她需要一个容器。一个不起眼的、能容纳她收集的这些“材料”和未来可能提取的“毒物”的容器。她的目光落在了囚室小书桌上,那个陪伴了她多年的、喝水的普通玻璃杯上。不行,太显眼,一旦丢失或损坏,立刻会引起注意。最终,她的目光锁定在陆离画室工作台上,一堆废弃的、拇指大小的锡管颜料上。那些颜料早已被挤空、干瘪、扭曲变形,像一堆金属尸体被随意丢弃。

一天,陆离再次被一个重要的电话叫走。苏葵像幽灵般闪到工作台旁,迅速从那堆废弃锡管中,挑了一个相对完整、管口没有完全破损的钴蓝色颜料管。她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冰冷触感让她感到一丝异样的安心。回到囚室,她用那支金笔的笔尖,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清理掉管口凝固的颜料残渣,让那个细小的开口重新畅通。

她的“潘多拉魔盒”,准备好了。

时间在压抑的平静和隐秘的筹备中滑向那个命定的节点。

陆离的经纪人亲自从国外飞抵,带来了一纸足以让任何艺术家疯狂的合同——苏黎世博览会的核心展位,顶级藏家的私人预览邀请,以及一幅新作的预付定金,金额庞大到足以买下一座小岛。唯一的要求:一周内,陆离必须完成那幅作为核心展品的、名为《囚鸟挽歌》的新作。

整个“栖梧”画室的气氛都因这份合同而躁动起来。陆离像一台被输入了最高指令的精密机器,进入了前所未有的亢奋创作状态。他几乎不眠不休,双眼布满血丝,脸上却燃烧着一种病态的、近乎圣徒殉道般的光芒。他要求苏葵长时间地保持一个极其耗费体力、充满象征意味的姿势:她需要赤足站立在模特台上,双臂向两侧伸展,如同被钉在无形的十字架上,脖颈却要微微后仰,露出脆弱的咽喉,眼神空洞地望向画室高耸的天花板。这个姿势要求绝对的平衡和静止,对核心力量和意志力都是巨大的考验。

“葵!坚持住!这将是我们的巅峰!艺术史上的永恒!”陆离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画笔在巨大的画布上疯狂舞动,颜料如同泼洒的生命(痛苦)被肆意涂抹。他不再吝啬语言,不停地描述着他想要捕捉的感觉:“对!就是这种献祭感!这种被无形之力束缚的绝望!这种仰望天堂却身处地狱的撕裂!完美!太完美了!”

苏葵的身体在无法承受的负荷下剧烈地颤抖着,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后背不断涌出,浸透了薄薄的棉裙,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她因脱力而更加嶙峋的轮廓。小腿的肌肉如同被无数钢针攒刺,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痉挛。脚踝因长时间承受全身重量而传来钻心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酸痛的肋间肌,带来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然而,在这极致的生理痛苦中,她的灵魂却仿佛抽离了出来,悬浮在冰冷的高空,冷冷地俯视着下方的一切:俯视着那个因痛苦而颤抖的、如同祭品般的身体;俯视着那个陷入疯狂创作、眼中只有艺术燃烧的画家;俯视着那幅在颜料飞溅中逐渐成型的、描绘着她痛苦的作品。

冰封的眼底,那最后一丝属于“苏葵”的情绪也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人的、绝对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静。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恐惧,在此刻都化作了最纯粹、最坚硬的燃料,注入她那个正在成型的、玉石俱焚的计划之中。

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体内,那根名为“忍耐”的弦,彻底绷断的脆响。

时机,到了。

创作进入最后也是最疯狂的冲刺阶段。陆离几乎完全沉浸在了他的艺术世界里,外界的一切都被屏蔽。巨大的画布上,《囚鸟挽歌》已接近完成。画面中央,是苏葵那伸展如受难、仰首如献祭的姿态,背景是翻滚的、如同地狱熔岩般的浓烈色彩。整幅画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悲剧力量和扭曲的美感。

拍卖行的人提前送来了空运的精美请柬和合同附件。陆离只是随手将它们扔在工作台上,便再次扑向画布,进行最后的细节调整。他的经纪人兴奋地在画室里踱步,对着手机用各种语言联系着藏家和媒体,声音高亢,情绪激动。

苏葵的囚室时间变得相对“自由”。陆离需要她保存体力,以维持最后几天的“完美状态”。这给了她执行计划最后步骤的宝贵空隙。

囚室的门紧闭着。苏葵坐在小书桌前,面前摊开着她的素描本。旁边放着那个被她清理干净的废弃钴蓝颜料锡管,管口微微张开,像一个沉默的邀请。桌上还摊着一块从工作台偷偷带回的、沾满了各种干涸油彩的废弃擦笔布,散发着浓烈的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刺鼻气味。

她拿起那支沉甸甸的金笔,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她翻到素描本崭新的一页,但这次,她没有画任何线条。她开始写字。用那支价值连城的金笔,在粗糙的纸面上,一笔一划,缓慢而清晰地书写。写给她唯一还牵挂的、远在千里之外、或许早已认为她失踪或死亡的儿时好友林薇。信中没有任何煽情,只有最简洁的事实陈述:她是谁,她这五年经历了什么,陆离对她做了什么。她写下了“栖梧”画室的详细地址。她写下了陆离的名字。最后,她写道:“若你收到此信,我已不在。请帮我报警,将这里的一切公之于众。不必为我悲伤,这是我的选择。”

写完后,她小心地将信纸撕下,对折,再对折,折成一个紧密的小方块。然后,她拿起那个废弃的颜料锡管,将这个小方块,塞了进去。金属管壁冰冷。

接着,她拿起了素描本旁边的一个小纸包。纸包里,是她这些天利用极其短暂、不被监视的瞬间(比如去洗手间的路上),从画室窗外那片曾经种植过月桂樱的区域,极其冒险地搜集到的——几片干枯发脆的月桂樱叶片,以及几粒同样干瘪的、深褐色的种子。这是她所能找到的全部“原料”,少得可怜,却承载着她所有的希望。

她将纸包里的枯叶和种子,全部倒进了那个锡管里,和那封折叠的信放在一起。然后,她拿起桌上一个喝水的玻璃杯,将里面仅剩的一点清水,小心翼翼地、一滴不剩地倒了进去。

水浸湿了干枯的叶片和种子,也浸湿了那封信的一角。苏葵拿起一支废弃的铅笔(不是那支金笔),用尾部的橡皮擦,当作临时的杵,伸进细小的锡管口,极其用力地、反复地戳捣着里面的混合物。她要将这些干枯的植物组织尽可能地捣碎,让它们与清水充分接触,希望能水解出哪怕极其微量的、致命的氰化物。这个过程简陋、原始、效率低下得令人绝望,充满了不确定性。她能依靠的,只有那本半个世纪前的书上,那段冰冷的描述。

刺鼻的、带着苦杏仁气味的淡淡气息从管口飘散出来,极其微弱。苏葵的心猛地一紧。她立刻停下动作,屏住呼吸,迅速将锡管的开口用一小块揉皱的纸巾紧紧塞住。她不知道这点气味是否足以致命,也不知道里面是否真的产生了氰化物,更不知道剂量有多少。这更像是一场绝望的、听天由命的赌博。赌注是她的生命,以及陆离的。

她将这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管,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它那微不足道的重量。这就是她的武器,她的审判书,她的…最终答案。

三天后,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艺术圈,并迅速蔓延到社会新闻的头版头条:天才画家陆离的最新巨作《囚鸟之死》,在苏黎世艺术博览会VIp预展上,被一位神秘亚洲藏家以创纪录的三亿天价拍下!

艺术评论界彻底沸腾。流出的现场照片和视频片段虽然模糊且局部,却足以引发山呼海啸般的讨论和解读。画面中央,是一只被荆棘缠绕、鲜血淋漓的鸟(形态抽象而极具张力),背景是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红与黑。最震撼人心的是,有内部消息传出,这幅画的红色颜料基底,并非传统颜料,而是…人血!画家缪斯苏葵的鲜血!她以生命为代价,完成了这场惊世骇俗的行为艺术,将自己永恒地“献祭”在了陆离的画布上!艺术与生命的边界被彻底打破,残酷的极致美学引发了狂热的追捧和激烈的道德批判。

消息传回国内,“栖梧”画室瞬间被闻风而动的媒体和狂热的艺术爱好者围得水泄不通。闪光灯如同白昼,各种长焦镜头对准了画室紧闭的、如同堡垒般的大门。人们议论着,猜测着,惊叹着,唾骂着,试图窥探这桩艺术奇案背后的真相。

画室内,却是一片死寂的狼藉。

巨大的《囚鸟挽歌》画布被粗暴地推倒在地,画框碎裂,颜料飞溅得到处都是。象征着荣誉和财富的各种奖杯、奖牌被砸得粉碎,散落一地,如同垃圾。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被推倒,撞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颜料味和一种令人不安的、如同困兽般的疯狂气息。

陆离瘫坐在一片废墟之中,昂贵的西装外套被随意丢弃在一边,领带扯开,衬衫皱巴巴地敞着领口,上面沾满了酒渍和斑驳的颜料。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空酒瓶,英俊的脸庞扭曲着,眼窝深陷,布满骇人的红血丝,头发凌乱不堪,整个人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他面前巨大的液晶屏幕上,反复播放着苏黎世拍卖现场的新闻画面。主持人激动的声音、拍卖师落锤的瞬间、那幅《囚鸟之死》的局部特写、以及关于“人血作画”的耸人听闻的猜测…这些画面和声音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反复刺穿着陆离的神经。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他嘶哑地低吼着,声音破碎不堪,猛地将手里的空酒瓶狠狠砸向屏幕!“哐当!”一声巨响,屏幕表面蛛网般裂开,画面扭曲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她没有死!你们懂什么!那不是结束!那是…那是她的心跳!她的心跳还在颜料的野兽,在狼藉的画室里跌跌撞撞地寻找着什么,踢开挡路的碎片,打翻更多的颜料罐。

“葵!出来!我知道你没死!你出来啊!”他对着空旷的画室嘶吼,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你赢了!你赢了行不行!你出来!我放你走!我把一切都给你!我的画!我的钱!我的命!都给你!你出来看看我啊!”他的声音到最后变成了凄厉的哀嚎,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满是玻璃渣和颜料的地板上,双手痛苦地抱住头,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她恨我…她用自己的命…来毁了我…”他埋着头,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迹滚滚而下,“…可我爱她啊…我他妈的爱她啊…”这迟来的、扭曲的告白,在死寂的废墟中回荡,显得如此苍白而可笑。

就在这时,画室外传来了巨大的、持续不断的砸门声和严厉的呼喝声,盖过了陆离的呜咽:

“警察!开门!陆离!开门!我们接到报案,立刻开门接受调查!”

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在“栖梧”画室外凄厉地响成一片,刺破了山林的寂静,也撕裂了画室内绝望的疯狂。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狼藉的画室内投下诡异而冰冷的、不断变幻的光影,如同来自地狱的探照灯。

陆离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被剧烈撞击、发出不堪重负呻吟的大门。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和污渍,表情却在瞬间凝固,从崩溃的绝望,变成了一种濒死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和最后疯狂的狰狞。

“不!你们不能进来!”他嘶吼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冲向大门的方向,似乎想用身体去阻挡那即将破门而入的力量,“这里是我的!她是我的!谁也不能把她带走!谁也不能!”

“砰!砰!砰!”撞击声更加猛烈,门框周围的墙壁簌簌落下灰尘。警察的喊话声透过门板传来,清晰而冰冷:“陆离!放弃抵抗!立刻开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对峙中,没人注意到,画室深处那扇通往囚室的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隙。门缝后面,一片浓重的黑暗。

一只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

那眼睛映着画室内闪烁不定的警灯光芒,却没有丝毫光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淬了冰的幽暗。像一口埋葬了所有希望和温度的深井。

黑暗里,一只纤细、苍白、却异常稳定的手缓缓抬起。

这只手在黑暗中精准地摸索着,落在旁边一张小小的书桌上。桌面冰凉,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笔。一支笔身流淌着冰冷金色光泽、笔帽镶嵌着细小钻石的自动铅笔——陆离遗失的“缪斯之吻”。

苍白的手指将它拿起。沉甸甸的金属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安抚力量。

手指继续移动,落在书桌的另一角。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拇指大小的废弃钴蓝色颜料锡管。锡管的开口处,塞着一小团被浸湿的纸巾。一种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带着苦杏仁味的奇异气息,正从纸巾的缝隙里极其缓慢地逸散出来。

苍白的手指捏住了那个冰冷的锡管。指尖微微用力,将那团湿漉漉的纸巾从管口拔了出来。

然后,这只手做了一个极其缓慢、极其轻柔的动作。

它拿起那支沉甸甸的金笔,将笔尖——那曾经描绘过无数天价艺术品、捕捉过无数痛苦瞬间的笔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探进了那个废弃锡管细小的开口之中。

笔尖在狭窄黑暗的金属管壁内,轻轻搅动了一下。似乎沾取了什么。

幽暗的眼睛,透过门缝,最后一次投向画室中央那片狼藉的废墟,投向那个在红蓝警灯闪烁下、对着大门疯狂嘶吼、如同地狱恶鬼般的扭曲身影。

那只握着金笔的手,缓缓抬起。

沾着锡管深处那未知液体的、闪烁着冰冷金芒的笔尖,在黑暗中,划过一道极其微弱的、无人察觉的寒光,无声地、坚定地,压向了另一只苍白手腕上,那清晰可见的、微微搏动着的青色血管。

笔尖触碰到皮肤,冰凉。

黑暗的囚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门外,警笛的尖啸、撞门的巨响、陆离疯狂的嘶吼,交织成一曲末日般的狂乱交响。

冰冷的笔尖,压着皮肤下无声流淌的生命之河。

黑暗深处,响起一声极轻、极淡,仿佛错觉般的叹息。

像囚鸟折断翅膀前,最后一声无人听闻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