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3年,九月。
深秋的肃杀之气笼罩着中原大地。成皋至汜水一带,草木凋零,寒风卷起枯叶与尘土,在荒芜的田野上打着旋。
汜水河面泛着冰冷的灰光,水流似乎也比往日更加湍急。这是一个适合了断的季节。
刘邦站在汉军大营的望楼上,任凭寒风吹动他的衣袂。他的目光越过汜水,紧紧锁定对岸那座如同巨兽般匍匐的成皋城。
数月来的僵持、败退、隐忍,终于在此刻凝聚成一个清晰的念头——反击的时刻,到了。
此战的目标,如同淬火的利剑,寒光凛冽:趁项羽被彭越死死拖在梁地泥潭,楚军主力东西分离这稍纵即逝的窗口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天下粮仓敖仓,攻克战略咽喉成皋,一举扭转自彭城惨败后始终被动挨打的战略劣势。
机会千载难逢,项羽不在,楚军便失去了那根定海神针,最锋利的矛头已然转向;守将龙且,勇则勇矣,却刚愎易怒,智谋远逊其勇力;楚军兵力分散于成皋、荥阳、广武诸点,尤其是作为命脉所在的敖仓,因地处相对后方,守备反而显得空虚。
然而,成皋高耸的城墙,冰冷而坚实。成皋“虎牢”之险,绝非虚名;他曾两度据守此城,又两度被迫弃之而去,深切体会过其依山傍水、墙高池深之利,绝非仅凭勇力可下。
龙且麾下尽是追随项羽南征北战的江东子弟,悍勇异常;而最要命的是——时间!汉军必须速战速决,一旦攻势受挫,迁延日久,待项羽如同飓风般扫平梁地回师西向,那么孤军深入的汉军主力,面临的将是霸王之怒与龙且之顽的内外夹击,结局唯有全军覆没,万劫不复。
这是一场几乎押上了国运的豪赌,赌的是刘邦日渐增长的胆魄,汉军脱胎换骨的执行力,以及那冥冥之中,或许存在的“天命”。
刘邦的战役部署,大胆得近乎疯狂,完全背离了常规战法。他没有选择在成皋城下与龙且拼消耗,而是制定了一个石破天惊的计划:“主力迂回,绕过成皋,直插其腹心敖仓!端了他们的饭碗,看这头困兽还能咆哮几时!”
当这个计划在军事会议上被提出时,帐内一片死寂,随即哗然。
灌婴首先出列,他一身亮银锁子甲,外罩猩红战袍,即使在帐内也显得英气逼人,但此刻眉宇间却凝聚着浓重的忧色:“大王,此计行险!我军需隐秘潜行,绕过成皋坚城与龙且耳目,若途中泄露行踪,被龙且察觉,以楚骑之迅捷,断我归路,则我军前有敖仓未克,后有强敌追兵,粮道隔绝,恐……恐有倾覆之危啊!”
他曾在交锋中见识过龙且的恐怖,那柄“裂山”巨斧和赤焰马带来的压迫感,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英布也沉声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恨意:“龙且那恶贼,悍勇异常,若其不顾一切,倾巢而出,与我军在敖仓城外野战,我军兵力并不占优,胜负难料。一旦缠斗不休,项王回师,则万事皆休!”他提到龙且名字时,拳头紧握,指节发白,眼中是刻骨的仇恨——九江之败,妻儿老小尽殁于龙且之手,此仇不共戴天!
将领们的担忧合情合理。这确实是一步将全军置于死地的险棋。
但此时的刘邦,眼中闪烁的不再是往日的游移与侥幸,而是一种混合了市井狡黠与枭雄决断的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