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已远,陈平毒计频出,历史的车轮正轰隆隆地碾向既定的深渊。她能做的,或许只有在这最后的时刻,为他,也为腹中那渺茫的希望,争取一线渺茫的变数。
荥阳城,汉王偏殿。绝望在蔓延,腐朽的气息几乎凝固。
刘邦半瘫在铺着陈旧虎皮的坐榻上,形容枯槁。赭黄袍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早已不复往日光鲜。
他闭着眼,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手指神经质地揪着榻边垂下的、磨损脱线的流苏。
他不想睁眼,不敢睁眼。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这满目疮痍,是部下眼中那无法掩饰的灰败。
他更怕看到自己内心的动摇——那名为“恐惧”的毒蛇,正吐着信子,冰冷地缠绕上来。
“大王…城中断粮…已三日了。”夏侯婴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在粗粝的石头上摩擦。
他原本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窝泛着青黑,宽大的袍服挂在他骤然消瘦的肩上,空空荡荡。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道,“树皮、草根…能吃的都刮尽了。昨日…昨日南城有兵卒哗变,抢掠了最后一点存粮…弹压下去时,死了…死了三十七人。”
他每说一句,殿内本就昏暗的光线似乎就更沉一分。
角落里,樊哙、陈平、靳强等几个仅存的亲信大将,盔甲残破,脸上带着久战未洗的污垢和纵横交错的疲惫,他们死死咬着牙,腮帮子绷出刚硬的线条,却无人出声。那沉默比任何呐喊都更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良…张子房呢?”刘邦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急切,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在殿内慌乱地逡巡,“他去了何处?可有消息传回?”
殿内死寂一片。樊哙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粗哑地吐出一个字:“无。”
刘邦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如同风中残烛,“噗”地熄灭了。他颓然地向后靠去,后脑重重撞在冰冷的木榻靠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头顶。连神鬼莫测的张良都消失无踪,这荥阳城,这数万汉军,连同他刘邦自己,莫非当真已是瓮中之鳖,只待项羽那口名为“霸王”的巨鼎落下,将他们碾作细粉?
殿外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头,一丝风也没有,闷热得令人窒息。远处的楚营,隐隐传来金鼓之声和士卒操练的号子,整齐、雄壮,带着沛然的杀伐之气,像无形的重锤,一下下敲击在荥阳城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殿内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如同垂死的巨兽在苟延残喘。
陈平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如同毒蛇在枯叶上游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大王,事已至此,唯有一计,或可搏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