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房来了?快请!快请!”刘邦正高兴,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连忙招呼,声音里透着亲热。
他正想找个人分享这份“妙计”带来的狂喜,顺便再听听这位“谋圣”的肯定,锦上添花。
张良风尘仆仆地步入略显喧闹的厅堂,依旧是那副清癯从容的模样,青衫落拓,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眼底有淡淡的疲惫。
他刚从关外联络彭越归来,一路奔波,对前线骤变的紧张气氛尚不完全了解,只觉厅内气氛异常热切。
“阿房来得正好!”刘邦一把拉住张良的胳膊,将他按坐在自己旁边的首席席位上,自己则顾不上什么君臣仪态,顺手端起案上一碗尚有余温的粟米饭,一边狼吞虎咽地扒拉着,一边眉飞色舞、唾沫四溅地复述郦食其的“复立六国”之策。
末了,还得意地、几乎是炫耀地问道:“子房,你看此计如何?寡人即刻就要施行了!郦生不日便将持印出发!天下定矣!”
张良初时还安静听着,待听到“复立六国之后为王”时,眉头便已微微蹙起,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当刘邦说完,并热切地询问他的意见时,张良的脸色已变得异常凝重,眉头紧锁如同拧紧的绳索,鬓角那几缕在荥阳惊魂之夜后悄然滋生的灰白发丝,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沉默片刻,在刘邦充满期待的目光和郦食其略显自得、等待赞许的注视下,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沉重,如同冰水浇头:
“陛下,敢问此计…是何人为陛下所出?” 张良其实明知故问,只为确认。
“郦先生啊!”刘邦指着红光满面的郦食其,不以为意,甚至带着点得意。
张良的目光如冷电般转向郦食其,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这老儒生冠冕堂皇话语下的致命陷阱:“此计若行,陛下大事去矣!帝业根基,顷刻崩毁!”
“什么?!” 厅堂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刘邦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冻僵的泥塑,瞬间凝固、碎裂!手中的饭碗“哐当”一声掉在案几上,粟米撒了一地,一片狼藉。
郦食其更是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得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瞬间转为惊愕、羞愤与难以置信的苍白。
“子房何出此言?!”刘邦猛地站起身,顾不上撒落的饭食,声音带着惊惶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此计…此计有何不妥?此乃效法先圣、收服人心的仁德之策!”
张良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身形虽清瘦,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他目光扫过惊疑不定、面面相觑的众人,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带着洞穿世事的冰冷力量,狠狠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昔日商汤伐桀,灭夏后封桀之后于杞;周武伐纣,亡商后封纣之后于宋。此乃为何?非因其仁德,实乃因汤武当时已能掌控桀纣后裔之生死,生杀予夺尽在掌握!封之不过施舍虚名,以示宽大,收买人心,且绝其复辟之望!陛下今日,能掌控项羽之生死乎?其势仍在,其威犹存,铁蹄踏破山河!此乃其一不可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