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王府大殿,灯火煌煌如昼,却驱不散那凝结如实质的凝重。
空气仿佛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九江王英布高踞王座,一身戎装,仿佛给故意自己加了一层坚硬的躯壳。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如同一头被围困在陷阱边缘的受伤猛虎,铜铃般的双眼中,暴戾、焦躁、狐疑与深藏的不安交织翻滚,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两侧甲士林立,刀戟如林,寒芒闪烁,沉默中酝酿着无形的风暴。这绝非接见使臣的礼仪,分明是一场一言不合便会血流成河的
汉使随何,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在甲士们冰冷如刀锋的目光“护送”下,昂然而入。他步履沉稳,身形挺拔,目光平静地扫过森严的甲士阵列,最终落在王座上那眼神如刀的英布脸上。
脸上,竟似无半分惧色。行至殿中,他从容不迫地整肃衣冠,对着英布,深深一揖,动作一丝不苟,气度沉凝如山:“外臣随何,奉汉王之命,拜见九江王!” 声音清朗,穿透殿中压抑的寂静。
礼毕,他直起身,目光如两道淬火的利剑,毫不闪避地迎向英布审视的、饱含杀意的眼神。没有任何寒暄,没有半分迂回,第一句话便如晴天霹雳,直劈英布心防:
“汉王命臣致书大王,敢问大王,与西楚霸王项羽,是何关系?” 此问看似寻常,实则是直指核心的关键,它要逼迫英布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口承认自己屈居人下的臣属地位。
英布浓眉猛地拧紧,脸上虬髯似钢针般根根炸起,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这突兀而尖锐的问题,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在他最敏感的自尊心深处。
他沉默着,大殿内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寒冰。良久,他才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沉闷如雷的声音:“寡人…北面称臣于楚。” 声音艰涩,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僵硬和十分复杂的情绪。脸上那象征刑徒出身的刺青,在烛火下仿佛燃烧起来。
“好!” 随何等的就是这句,他立刻踏前一步,这一步踏得沉稳如山岳,气势陡然拔升,如同绝世名剑悍然出鞘,语速骤然加快,言辞犀利如疾风骤雨,毫不留情地轰击着英布摇摇欲坠的心防:
“大王与项王,同列诸侯,皆为王爵!然大王却甘愿俯首称臣,必是以楚为强,以为可倚仗其势,保九江富贵长久。然!” 随何话锋陡转,凌厉如刀锋劈斩,“昔日项王伐齐,田荣猖獗!项王亲冒矢石,浴血城阳、潍水,攻城拔寨,何等艰难!大王既为楚臣,受项王裂土封王之厚恩,本当尽起九江虎贲,亲为前驱,披肝沥胆,以报君恩于万一!然则,项王鏖战齐地、亟需臂助之时,大王仅发四千羸弱之卒,敷衍了事!此乃人臣之道乎?此乃托国之诚乎?大王扪心自问,可有一丝愧对项王‘信重’?!” 最后二字,咬得极重,满是讥诮。
英布脸色瞬间铁青,额头青筋如蚯蚓般暴突跳动,张口欲言:“寡人当时…身体抱恙…”
随何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气势更盛,声音如同洪钟震响,带着强烈的质问和毫不掩饰的鄙夷,响彻大殿:
“再论彭城!汉王应天命,顺民心,合诸侯之兵,一举攻破西楚都城彭城。其时,项王主力尚在齐地泥潭,鞭长莫及!彭城乃霸王根基重地,危在旦夕!大王身为楚臣之首,受项王厚恩,本当倾尽九江之兵,星夜兼程,火速驰援!为君分忧,解都城之围,此乃臣子本分,亦是忠义大节。然!”
随何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裂,“大王坐拥精兵,按甲束兵,作壁上观!坐视汉军铁蹄踏破彭城宫阙,坐视霸王根基动摇,未遣一卒一骑渡淮!大王此举,置项王于何地?置君臣之义于何地?此等行径,非但非忠臣所为,实乃见死不救,坐观主上危难! 大王以为,项王能容此等‘托国之诚’乎?!”
“大王所为,” 随何目光如电,直刺英布闪烁不定的双眼,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斥责,“不过是欲于楚汉两强之间,左右逢源,苟全富贵。此等行径,非大丈夫所为!臣窃为大王不取也!” 这斥责如同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英布脸上,刺青下的皮肤火辣辣地疼。
“然,” 随何话锋巧妙一转,语气稍缓,却更显洞察人心,“大王至今仍逡巡不肯背楚,想必是心惧楚兵锋锐,天下无双。认为汉王新败彭城,兵微将寡,难敌霸王之勇。不错!楚兵锋锐,冠绝一时,巨鹿破秦,威震寰宇,此乃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