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2 / 2)

“散花?”他唤,声音在空屋里撞出微响。

脚下忽地一绊,温热液体溅上靴面,像雪里骤然开出一朵暗红的花。下一瞬,他看清了——

林散花伏在堂屋中央,沉香色比甲被血浸成深黑,狐毛围领黏腻地贴在颈侧,像被暴雨打湿的雏鸟。她双手仍护着腹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下血泊却已结冰,映出霍青扭曲的倒影。

“散花!”

他跪下去,膝盖撞碎血冰,尖锐的疼顺着经络直插心口。手掌颤抖着覆上她脸颊,那里还残着一点温度,像将熄未熄的炭,却再也暖不过来。

腹中胎儿早已安静,再不见往日的小鼓似的踢踹。霍青想喊,喉间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呜咽,像被钝刀锯断的弦。他把额头抵在她冰冷的额上,泪水砸在她睫毛,冲开血污,露出底下一点青白——那是她昨夜还在灯下为他缝靴时,抬头冲他笑的底色。

“我回来晚了……”他喃喃,声音碎在齿间,混着血腥味,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临江真人踏月而归,酒意尚在,却在院门口被血腥味激得浑身一凛。他冲进来,只见徒儿抱着尸体,像抱着一段被海浪拍碎的桅杆,摇摇晃晃,却固执地不肯松手。

老真人张了张口,平日油滑的词儿一句也挤不出,最终只抬手,覆在霍青湿透的发顶,像很多年前那个雪夜,把年幼的孤儿从尸堆里扒出来时一样。

“我替你找凶手。”他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摘腰间法宝“追魂罗盘”,指尖一点,血泊中浮起一缕暗红雾丝,直指临仙城。

金府,夜雨如注。

琉璃瓦被雨鞭抽得叮咚乱响,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屋檐。霍青与临江真人破阵而入,剑光与符火映得雨幕一时发白。金家死士潮水般涌来,血混着雨水,在白玉铺地的庭院里汇成蜿蜒的红河。

霍青的青衫被撕得只剩半幅,左臂挨了一记“赤髓火”,焦肉翻卷,他却似不觉疼,剑尖直指大堂。

堂内,金蕊立于鎏金镜台前,换了一身素白丧服,领口却绣着缠枝金桂,像把悲恸与喜庆强行缝在一起。她手里提着一盏琉璃灯,灯芯燃着幽蓝火,照得她眼底两汪深潭,无波无澜。

“你终于来了。”她笑,声音轻得像在唱摇篮曲,“我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

霍青沉默不语,他手中的剑尖微微下垂,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流淌,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脚边,汇聚成一小滩暗红色的血洼。

临江真人见状,脸色一沉,他毫不犹豫地向前迈出一步,同时从袖中飞出一道青色的符咒。然而,这道符咒尚未飞到霍青面前,便被金蕊抬手轻轻一弹,瞬间被赤红色的火焰吞没,化为灰烬。

金蕊叹息一声,她的目光缓缓落在霍青的脸上,那眼神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她轻声说道:“老真人,您就别白费力气了。我得不到的东西,自然要毁掉它。这样一来,日后你们恩爱甜蜜的时候,就不会脏了我的眼睛。”

话刚说完,金蕊的指尖轻轻叩击了一下身旁的灯座。刹那间,只听得一声轰然巨响,金府的地底突然升起一座巨大的赤色大阵。熊熊燃烧的火舌顺着雨水逆流而上,宛如千万条凶猛的火蛇,张牙舞爪地瞬间吞没了整座庭院。

这场大火异常猛烈,整整烧了三天三夜,金府最终被烧成了一片焦土。市井之间开始流传着各种关于这场火灾的传闻,有人说那一夜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临仙城,连城中的积雪都被融化了。

当大火熄灭后,人们在火场中发现了两具烧焦的骨骸,一柄断成两截的宝剑,还有一枚裂开的银铃。银铃的铃壁上原本刻有精美的桂花纹,但此刻已被烧得模糊不清,轻轻一碰,便碎成了无数细小的粉末。

金蕊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她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般。关于她的去向,人们众说纷纭。有人说,在那场熊熊大火中,金蕊静静地坐在火场中央,嘴角挂着一抹微笑,眼睁睁地看着烈焰如恶魔般爬上她的裙角,将她吞噬。还有人说,金蕊早已化作火灵,从此以后,她将专门燃烧世间的鸳鸯,让那些相爱却不能相守的人们,感受她曾经遭受过的痛苦。

然而,无论真相如何,青云宗山门外的雪依旧下个不停,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在一片洁白之中。山门的石阶上,偶尔会有一阵风吹过,卷起一点焦黑的纸灰。那纸灰上残存的银粉,在日头的照耀下,闪出极细的桂纹,宛如谁来不及说出口的道歉,又好似谁终究没等到的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