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潜器前灯照亮的一小片区域,偶尔有奇形怪状的深海生物被惊扰,幽灵般掠过。下潜至两千米左右时,声呐探测到一个巨大的、倾斜插入海底沉积物的黑影——那是一具巨大的、早已死亡不知多少年的蓝鲸骨架,如同海底的一座白色山脉。
“鲸落”……原来指的是这个。
在鲸鱼头骨侧面,一个原本被沉积物和海藻覆盖的、与周围岩石颜色无异的巨大圆形闸门,正在缓缓滑开,露出内部一条灯火通明、充满科技感的通道。通道的大小,恰好能容纳这艘小型潜器。
林见清操控潜器,小心翼翼地驶入。闸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将外面的深海彻底隔绝。
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水下车库,她的潜器被自动固定。舱门打开,一个穿着简洁白色制服、面容平静的中年女性站在那里,身边没有任何守卫。
“欢迎来到‘真理之口’,林见清女士。”女性微微颔首,她的眼神睿智而深邃,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我是伊莎贝尔博士,你可以称我为‘引路者’。”
林见清走出潜器,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的环境与“冰墓”的冰冷、“普罗米修斯号”的压抑都不同,更像是一个……充满理性和秩序的研究圣殿。
“你是‘建筑师’的一员?”林见清直接问道。
“曾经是。”伊莎贝尔博士转身,示意林见清跟上,“直到我意识到,我们试图建造的‘圣殿’,其地基是由无数被牺牲的个体自由意志垒成的。我和K一样,选择了另一条路。”
她带着林见清穿过几条洁净的走廊,来到一个巨大的环形观察厅。观察厅的中央,是一个被多重力场和透明屏障隔绝的空间。里面悬浮着的,不是冰冷的机器,也不是被囚禁的意识,而是一个……不断演化、生灭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复杂神经网络模型!它仿佛拥有生命,在自主地思考、推演,散发出令人敬畏又不安的智慧波动。
“这是‘神谕’,”伊莎贝尔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者说,是‘建筑师’们试图创造的‘终极意识’,用来指引人类文明的‘完美理性’。它由无数顶尖学者的思维模型、历史数据、以及……像楚雅那样特殊个体的意识碎片,共同喂养和构建。”
林见清感到一阵恶寒。楚雅……果然也是这宏伟而残酷拼图上的一块。
“但‘神谕’有一个根本性的缺陷。”伊莎贝尔指向那光芒神经网络中一些不断出现、又不断被系统强行“修剪”掉的、稍显暗淡却充满不确定性的思维火花,“它无法真正理解‘非理性’的人类情感、灵光乍现的创造力、以及……像你这样的‘归零者’所带来的混沌变量。”
“归零者?”
“是的。”伊莎贝尔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林见清,“你的神经结构,你的创伤与韧性,让你天生具备抵抗甚至‘清零’特定意识引导的能力。你不是‘容器’,林见清。在‘建筑师’的蓝图里,你是他们最渴望破解的‘错误代码’,也是他们最恐惧的‘病毒’。”
“K认为我是‘原型’……”林见清困惑了。
“他看到的只是表层。‘建筑师’最初确实想复制你的特质,制造完美的‘容器’来承载‘神谕’。但他们失败了。你的本质是‘归零’,是重启,是打破循环的力量。这也是我冒险引你前来的原因。”
伊莎贝尔博士操作控制台,调出一份绝密档案,标题是《“容器”计划与“归零”变量最终评估报告》。
“阅读它。”伊莎贝尔的眼神带着恳切,“然后,你需要做出选择。”
“是成为‘神谕’最后一个无法被同化的零件,帮助它突破瓶颈,成为一个真正的‘完美理性’,届时所有个体的、‘低效’的自由意志都将被视为冗余被‘优化’……”
“还是,利用你的‘归零’特性,在我为你创造的唯一一次机会里,潜入‘神谕’的核心,注入‘棱镜’的杂讯,让它理解并接纳‘不完美’和‘自由’的价值,从而……从根本上改变它的进化方向。”
伊莎贝尔的目光投向观察厅外,仿佛能穿透层层壁垒,看到那隐藏在设施最深处的“神谕”本体。
“这将决定,人类的未来,是走向被精心设计的‘天堂’,还是保留充满痛苦、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自由荒野。”
林见清看着那份决定命运的档案,又看向观察厅中央那不断演化的光芒神经网络。
她知道,她站在了一个远比对抗“普罗米修斯之火”更加宏大、也更加残酷的十字路口。
她的选择,将不再仅仅关乎她个人的命运,或者少数人的自由。
而是关乎全体人类,思考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