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轩脸上一热,知道对方是在拿乔,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晚生……晚生回去后思虑再三,觉得员外美意,实不应推却。只是……只是家中近日有些急事,需银钱周转,故而……故而想请问员外,若晚生应下亲事,那……那陪嫁之资,能否……能否先预支一部分?”他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脸上更是烧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员外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手指轻轻敲打着紫檀木的桌面,沉吟不语。客厅里一时静得可怕,只有那自鸣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敲在陆文轩的心上。
他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张员外看出他的真实意图,断然拒绝,那他可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良久,张员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陆相公,五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啊。不知是何等急事,需用如此巨款?”
陆文轩心头一紧,支吾道:“是……是家中一位远亲遭了难,急需银钱救命……”这个借口,他在来的路上便已想好,此刻说出来,却仍是心虚气短。
张员外是何等人物,在商海沉浮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他一看陆文轩那闪烁的眼神、微红的耳根,便知此言不实。他心中暗自冷笑,猜测这穷秀才多半是在外头惹了什么风流债,或是沾染了赌钱之类的恶习,才急需用钱。不过,他并不点破。
于他而言,陆文轩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肯点头娶自己的女儿了。陆文轩家境虽贫,但毕竟是正经的秀才相公,有功名在身,人品在村里也还算端正,长得也一表人才。女儿若能嫁给他,总算是个不错的归宿,也了却了他一桩最大的心事。至于那五十两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若能借此拴住这个女婿,简直再划算不过。
想到这里,张员外脸上重新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原来如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既然陆相公开了口,老夫岂有不应之理?”
陆文轩闻言,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员外……您答应了?”
“自然。”张员外捋须笑道,“不过,亲事既定,这预支陪嫁也算合情合理。只是,这银钱用途,还望陆相公谨慎为之。待他日成亲之后,你与我女便是夫妻一体,剩下的五十两及田产,自然也都是你们的。”
他这话看似关切,实则隐含告诫,提醒陆文轩既收了钱,便要履行婚约。
陆文轩此刻只觉一块大石落地,哪里还顾得上细品张员外话中深意,连忙起身,深深一揖:“多谢员外成全!晚生……晚生感激不尽!”
“呵呵,不必多礼,很快便是一家人了嘛。”张员外笑着虚扶一下,随即唤来管家,吩咐道:“去账房支五十两现银来,要足色的。”
不多时,管家便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回来,递给陆文轩。陆文轩接过,那冰凉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心中一阵激荡。他打开袋口看了一眼,白花花的银锭晃得他有些眼花。
“多谢员外!”他再次道谢,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陆相公且回去准备,吉日便由老夫来择定,届时再通知于你。”张员外笑道。
陆文轩连声应下,将那袋银子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着救命稻草一般,告辞离开了张府。
走出那朱漆大门,回到阳光之下,陆文轩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然而,这轻松并未持续太久。怀中的银两沉甸甸地坠着他的心,那是一种混合着喜悦、屈辱、不安的复杂滋味。喜悦的是,五十两银子到手,《月下美人图》触手可及;屈辱的是,自己终究还是靠着“卖身”才换来了这笔钱;不安的是,未来与那张小姐的婚姻生活,以及这笔钱背后所代表的沉重责任。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气派的张府高墙,隐约觉得,自己仿佛踏入了一个无形的罗网之中。但此刻,对画中美人的痴迷与渴望压倒了一切。他紧了紧怀中的银袋,迈开步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明日,便去将画请回!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身后,张员外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对身旁的王媒婆低声吩咐道:“去告诉刘媒婆,可以依计行事了。还有,那个游方的道士,也要打点妥当,务必不能让文轩看出破绽。”
一场精心编织的戏码,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