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蛇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缓缓抬起头,转向他们的方向。它的眼神清澈温润,如同两汪深潭之水,静静地注视着三郎,没有攻击的意图,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平和的好奇,仿佛在打量一个闯入它领地的、有趣的生灵。
三郎与那蛇眼对视,心中的恐惧竟莫名地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惊奇和困惑。就在他愣神的当口,一直安静站立的老驴,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后退了一小步,然后猛地撅起屁股,用尽力气朝着三郎的后腰一拱!
“哎哟!”
三郎全无防备,只觉得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脚下瞬间失衡,惊呼一声,整个人就从崖边那道不算太高的缓坡上滚了下去。坡上草厚,倒没摔伤,只是天旋地转间,他已骨碌碌地滚到了草地中央,恰好停在了那块大石头旁边,与盘踞其上的青蛇,相距不过数尺!
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青蛇身上散发出的、与周围草木清香融为一体的、一种独特的冷冽气息。
“你这老东西!疯了不成!想害死我啊!”三郎摔得七荤八素,揉着被硌疼的腰背,又惊又怒,抬头就冲着崖坡上的老驴骂去。
那青蛇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嗖”地一下,身形如一道碧绿的闪电,瞬间钻入了旁边茂密的藤蔓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石头上几片微微颤动的藤叶。
三郎气急败坏地转头,正要继续数落那反常的老驴,却见老驴慢悠悠地从缓坡上走下来,瘸腿在柔软的草地上踩出一个个浅浅的蹄印。它走到三郎面前,停下脚步,竟突然张开嘴,发出了清晰而苍老的人言:
“傻小子,嚷嚷什么?那是你未过门的娘子!”
“……”
三郎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张着嘴,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手指颤抖地指着老驴,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变调的音节:“你……你……你咋会说话?!你、你不是头驴吗?!”
老驴甩了甩长耳朵,神态竟带着几分人性化的无奈,它继续用那苍老的声音说道:“我本是你爷爷当年从猎人手里救下的山神坐骑,因犯了小错,被山神老爷贬下凡间,托生成驴,来护你秦家血脉,报你爷爷的恩德。你爷爷临终前,特意嘱咐我,要护佑你直到成家立业。方才那青蛇,非是凡物,乃是这青城山山神青玄君的独生爱女,名唤青芜。十年前,她修炼遇劫,遭天雷轰顶,是你前世舍了性命救下她一缕精魂。如今她已修成人形,特来这凡间,便是为了寻你报这前世救命之恩,了结这段因果。”
这一连串的信息,如同一个个重磅炸雷,在三郎脑海中轰然炸响。山神坐骑?前世救命?青蛇是山神之女?未过门的娘子?他只觉得头晕目眩,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他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剧烈的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
“老、老伙计……你、你是不是在这山里吸多了瘴气,中了邪了?还是我没睡醒?说、说啥胡话呢?”三郎结结巴巴,依旧无法相信,“蛇……蛇咋能是人?还能……还能是我娘子?”
老驴却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太多三郎无法立刻理解的情绪。它低下头,开始慢条斯理地啃食地上的青草,任凭三郎如何追问、摇晃,都只是从鼻子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再不肯吐露半个字。
三郎呆立在原地,望着青蛇消失的那片藤蔓,又看看身边若无其事啃草的老驴,再看看自己沾满草屑泥土的双手,只觉得一切都变得虚幻而不真实。恐惧、震惊、荒谬、好奇……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翻滚。
他失魂落魄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柴刀,胡乱砍了些柴火,捆好搭在老驴背上,然后牵着缰绳,默不作声地沿着来路往回走。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而迷茫。浓雾依旧,但他的心境已与来时截然不同。
那一夜,清溪村西头的土坯房里,灯火亮了很久。秦三郎躺在坚硬的板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老驴那苍老的人言声、青蛇那温润澄澈的眼神、还有那段离奇曲折的前世今生……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回荡。
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