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帮工也上前一步,恶狠狠地瞪着张老实:“听见没?死更夫!再不走,连你一块儿收拾!”
张老实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紧贴着冰冷的棉袄,一片冰凉。他知道,单凭言语,怕是劝不动这伙浑人了。他咬了咬牙,目光快速扫过寂静的街道,忽然心念一动,微微提高了声音,语气依旧保持着恭敬,但话语内容却带上了明显的警示意味:
“赵爷,您……您别动怒。小的不是要管您的闲事,只是……只是提醒您一句。这街上,可不只小的一个人打更巡夜啊。您听——”
他侧耳做倾听状。
赵屠户和两个帮工下意识地也屏息凝神。
风雪声中,远处,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模糊的梆响,还有若有若无的、官差巡夜时特有的、皮靴踏在雪地上的“嘎吱”声,以及灯笼光晕在街角一闪而过的影子。
张老实趁机压低声音,凑近些说道:“赵爷,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大过年的,要是为了这点小事,惊动了官差,闹到县衙里去……虽说以赵爷您的面子,未必会怎样,但终究……终究是脸上无光,传出去也不好听,是不是?”
他这话,半是提醒,半是威胁。点明了这并非无人之境,官差就在左近,若真闹将起来,他赵屠户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赵屠户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通红的面庞上闪过一丝迟疑。他固然嚣张,但也并非完全无脑。在这年关时节,若真被官差拿住个“夜闯民宅、意图不轨”的由头,就算他能靠银子摆平,也少不了麻烦,更重要的是,确实丢人。他眯起眼睛,狠狠地瞪着张老实,那眼神如同毒蛇,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张老实心里发毛,但面上依旧强撑着那副恭敬又带着点无辜的笑容,腰弯得更低了些。
僵持了约莫有十几秒,这十几秒对于张老实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赵屠户重重地“呸”了一声,一口浓痰吐在了李寡妇家单薄的门板上,留下一个污秽的痕迹。
“妈的!真是晦气!”他骂骂咧咧地,“碰上这么个扫兴的玩意儿!”
他转头又冲着门内吼道:“小娘们,今天算你走运!你给老子等着,明天!明天老子再来找你!看你还能躲到几时!”
说完,他悻悻然地一挥手,带着两个同样满脸不甘的帮工,转身踏着厚厚的积雪,骂咧咧地消失在风雪弥漫的街角。
直到确认那三人的身影彻底看不见,脚步声也远去了,张老实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双腿一阵发软,险些站立不住。刚才那番对峙,耗尽了他大半的力气和勇气。
他定了定神,走到门前,轻轻叩了叩门环,压低声音道:“李娘子,是我,张老实。他们走了,你……你没事吧?”
门内寂静了片刻,随后,传来一阵细微的、门栓被拉动的声音。门,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缝隙里,露出李寡妇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与未散的恐慌,嘴唇微微颤抖着。她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把做女红用的、磨得锃亮的剪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可以想象,方才若张老实未能阻止,或者赵屠户真的破门而入,等待他们的,或许就是这剪刀拼死一搏的锋刃。
“多……多谢张大哥。”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张老实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恻然,涌起一股难言的心酸与愤怒。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剪刀上,沉声道:“没事了,他们暂时不敢来了。夜里……关好门,顶上门栓。我……我就在这附近巡更,不会走远,有事……你就大声喊。”
李寡妇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泪光闪烁。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我……我知道了。张大哥,窗台上……我放了馒头,你……你记得拿。”
“哎,好。”张老实应了一声,不忍再看她那惊惶无助的眼神,转身提起灯笼,佝偻着身子,重新迈入了风雪之中。
梆声再次响起,似乎比先前更加沉重。
这一次的仗义执言,虽暂时化解了一场眼前的危机,但张老实明白,赵屠户那等人,受了这番折辱,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他自己,这个平日里无人注意的、卑微的更夫,也因此事,被卷入了这危险的漩涡边缘。他并不知道,这仅仅是一场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序幕。李寡妇窗台上那持续的热馒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温暖却脆弱,不知还能在这凛冬的寒夜里,闪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