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寒冷。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刮过林家村,从林家破败院墙的缝隙中钻入,吹得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板不住晃动,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屋里,炭火早已是奢望,林老汉和王氏只能裹着单薄破旧的棉衣,相互依偎在冰冷的土炕上,汲取着彼此身上那一点微弱的体温。
米缸,已经见了底,只剩下薄薄一层带着糠皮的糙米。家中最后一件稍微能值几个铜板的矮柜,也在三日前被林耀祖强行搬去当了,换来的钱,不出意料地,又被他扔在了赌桌上。
夜深了,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呜咽。老两口相对无言,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们彻底淹没。王氏的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红肿的眼眶和空洞的眼神。林老汉则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的皱纹深得如同刀刻,写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疲惫。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粗暴的砸门声,伴随着林耀祖醉醺醺而又不耐烦的吼叫:“老不死的!开门!快开门!”
林老汉浑身一颤,手中的烟杆差点掉落。王氏则条件反射般地缩紧了身子,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门被猛地踹开,林耀祖带着一身酒气和寒气闯了进来。他双眼赤红,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狰狞。显然,他今晚的手气又糟透了。
“钱!拿钱来!”他径直走到林老汉面前,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林老汉看着儿子,心如刀绞,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沙哑地哀求道:“耀祖!我的儿啊!你醒醒吧!家里……家里连一粒米都要没了,哪里还有钱啊!爹求求你,别再赌了,我们安安生生过日子,好不好?”
“放屁!”林耀祖一脚踹翻脚边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凳子,碎片四溅,“没钱?没钱你去借啊!去偷去抢啊!生了我养不了我,你们当初生我下来做什么?两个老废物!”
王氏见丈夫跪地,心疼不已,也连滚爬下炕,扑过去抱住儿子的腿,哭喊道:“耀祖,你不能这样逼你爹啊!他是你爹啊!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滚开!老虔婆!”正在气头上的林耀祖用力一甩胳膊。
王氏年迈体弱,哪里经得住他这壮年男子的一甩,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后踉跄几步,重重摔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冰冷的砖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顿时晕厥过去。
“他娘!”林老汉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连滚带爬地扑到老妻身边,颤抖着将她扶起,只见王氏面色惨白,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看着倒在地上的母亲,再看看站在一旁,脸上毫无悔意,甚至依旧骂骂咧咧的儿子,林老汉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他心中最后一丝对儿子的期望,最后一点为人父的慈爱,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
他没有再哭,也没有再骂,只是用一种极其平静,却又冰冷彻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林耀祖,一字一句地说道:“慈母多败儿!我们这是养了两只啃骨吸髓的白眼狼啊!”
林耀祖被父亲这从未有过的眼神和语气慑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恼怒取代,啐了一口:“少废话!赶紧弄钱!”说完,竟不再理会昏迷的母亲和绝望的父亲,摇摇晃晃地走进自己那间虽然破败但依旧是家里最好的房间,倒头便睡,鼾声很快响起。
林老汉将王氏抱上炕,掐人中,灌热水,好半晌,王氏才悠悠转醒,后脑肿起一个大包。她醒来后,只是默默流泪,看着丈夫,眼中是同样的死寂。
“他爹……”王氏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我怕……我怕哪天耀祖急了,会……会真的杀了我们……”
林老汉紧紧握着老妻冰凉的手,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带着无尽的苍凉:“是啊……这个家,气数尽了。留在这里,我们老两口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他们俩……也彻底毁了。”
“可……我们能去哪呢?”王氏茫然四顾,天地之大,竟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就在夫妻二人深陷绝望深渊,看不到一丝光亮之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三声轻柔而清晰的叩门声。
“咚、咚、咚。”
在这死寂的寒夜里,这叩门声显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