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下,往日里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杏林村,如今已是一片死寂的焦土。
天空像是被一块无边无际的、烧红了的烙铁严丝合缝地盖住了,不见一丝云彩,只有那轮毒日头,日复一日,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整整三个月,未曾有过一滴雨。土地龟裂开无数道纵横交错的口子,深不见底,如同垂死巨兽身上干涸可怖的伤口。田地里,原本应该绿意盎然的禾苗,早已枯黄焦黑,蜷缩着,一碰就碎成粉末。风过处,卷起的不是凉爽,而是滚烫的尘沙,打在脸上,生疼。
村头那口据说从未干涸过的千年古井,此刻也见了底。井口黑洞洞地张着,像是绝望的嘴巴,诉说着无声的哀嚎。井壁上布满干涸的青苔,龟裂的泥块簌簌落下,发出空荡的回响。
比旱灾更可怕的,是一种随之而来的怪病。人们称之为“热病”。患者起初只是口渴难耐,继而浑身滚烫如火炭,嘴唇干裂,起泡,最后一道道血口子绽开,如同龟裂的土地。村里的老郎中也束手无策,自己最终也倒在了病榻上,撒手人寰。恐慌像瘟疫一样,在绝望的村民中蔓延。
云青就是在这片绝望的底色中,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柴扉的。
他今年刚满十八,生得眉清目秀,身形虽不算壮硕,但也因常年攀山采药而显得精干。只是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忧虑和疲惫。他天性胆小,夜里听见猫头鹰叫,都能吓得用被子蒙住头,直到天亮。可此刻,他手里紧紧攥着半个粗瓷碗,碗底晃荡着一点浑浊的、 precio 如黄金般的水。
他没有走向自家的水缸——那水缸早已空了多日——而是径直走向村口那棵同样枯死的老槐树。树下,一条曾经威风凛凛的看家黄犬,如今瘦骨嶙峋地趴着,舌头耷拉在外面,气息微弱,只有腹部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云青蹲下身,眼中满是怜悯。他小心翼翼地将碗沿凑到黄犬干裂的鼻尖前。那黄犬似乎闻到了生命的气息,眼皮艰难地抬了抬,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云青将碗倾斜,一点点、一点点地将那点浑水倒入黄犬口中。水珠顺着犬类的嘴角流下一些,它便急切地伸出舌头去舔舐。
“喝吧,老伙计……”云青轻声说着,声音因缺水而沙哑,“能活一刻,是一刻。”
看着黄犬勉强恢复了一点生气,云青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回家。他的家,低矮而破败,土墙上的裂缝比田地的还要深。
屋内,昏暗而闷热。炕上,躺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的母亲。
曾经那个会为他缝补衣裳、会在灯下教他辨认草药、会在他采药归来时端上热汤饭的母亲,如今已被“热病”折磨得不成人形。她双眼深陷,脸颊消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嘴唇干裂爆皮,渗着血丝,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云青走到炕边,拿起一块相对干净的湿布,小心翼翼地蘸了点陶罐里最后珍藏的、仅用于润唇的一点点水,轻轻擦拭着母亲干裂的嘴唇。
“娘……”他低声呼唤,声音带着哽咽。
似乎是听到了儿子的呼唤,母亲的眼皮微微颤动,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那浑浊的眼珠里,映出云青焦急的面容。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枯柴般的手,颤抖着抓住了云青的手腕。那手冰凉,且毫无血色。
“青……青儿……”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娘……娘怕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