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荷脸色骤然一变,低呼一声:“是母亲!”话音未落,她已经像一阵风似的,转身冲出了堂屋,向后院奔去。
卜精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也来不及多想,赶紧跟着跑了出去。
后院比前院更加荒凉,杂草更高,几乎及腰。院中有一口老井,井口石栏破损,长满了滑腻的青苔。而此刻,井边的情形更是骇人!
只见一个穿着暗蓝色、几乎被泥水染成黑色衣衫的老妇人,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入了那黑黢黢的井口!她的双腿还在井外,正无力地、胡乱地蹬踏着,双手似乎也在井壁内胡乱抓挠,发出刚才听到的拍打声和细微的呜咽。那姿势,不像是不慎跌落,反倒像是……她自己主动要往那井里钻!
“娘!”念荷惊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抱住老妇人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奋力地将她往外拖拽。
那老妇人似乎很不情愿,身体扭动着,发出更加急促的“嗬嗬”声。念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她从井口完全拉了出来。
老妇人瘫软在井边的泥地上,浑身湿透,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浑浊的井水,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面容。她身上散发出比院子里和堂屋里更浓郁的、令人作呕的淤泥腥臭味。念荷跪在地上,用衣袖徒劳地试图为她擦拭脸上的泥水。
卜精云这才看清老妇人的脸。那是一张布满深深褶皱、毫无血色的脸,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灰黄色。她的眼神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眼白,瞳孔扩散,没有任何焦距。嘴巴微微张着,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却说不出一句清晰的话来,只有涎水混合着泥水从嘴角流下。
念荷一边擦拭,一边用带着责怪却又充满无奈疲惫的语气说道:“娘!您口渴了,喝水便是!女儿不是给您在屋里放了水碗吗?您为何总要往这井里钻?这井水深得很,掉下去可怎么得了!”
那老妇人对念荷的话毫无反应,只是挥舞着枯瘦如柴、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臂,咿咿呀呀地叫着,身体还试图往井口的方向蠕动。
卜精云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头皮发麻。这老妇人的行为,哪里像是神智不清?简直就像是……某种不通人性的野兽,凭着本能趋向水源,或者说,趋向那井下的淤泥深处?他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大,这家人,父亲痴呆如木偶,母亲行为诡异若牲畜,这哪里是寻常人家?
念荷努力将母亲搀扶起来,老妇人似乎耗尽了力气,不再挣扎,只是依靠在念荷身上,浑浊的眼睛却直勾勾地、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贪婪意味,瞟向了站在一旁的、身体强壮的卜精云。
念荷稳住母亲,转向卜精云,脸上带着歉意(或者说,是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让卜大哥见笑了。我母亲……她不仅是哑巴,神智也……也不太清醒了,时好时坏。见到生人,或许有些激动。还望你多多包涵。”
卜精云连忙摆手:“无妨,无妨,老人家身体不适,理解,理解。”他嘴上说着理解,心里却已萌生退意。这地方实在太诡异了,这“岳父母”也太过骇人。但看着念荷那清丽而带着哀愁的侧脸,想到即将到手的美妻,他又强行将那股不安压了下去。
美色当前,些许怪异,或许……只是自己多想了吧?
念荷搀扶着母亲,对卜精云道:“外面凉,我先送母亲回房。卜大哥,你也随我来吧,先在母亲房里坐坐,我去烧点热水给母亲擦洗一下。”
说着,她便搀扶着那咿咿呀呀、步履蹒跚的老妇人,向着堂屋侧面一间更加阴暗的厢房走去。
卜精云犹豫了一下,看着念荷纤细的背影,又看了看那行为诡异的老妇,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一个精心编织的、充满污秽与恐怖的陷阱深处。那扇即将开启的房门背后,等待他的,绝非温暖的待客之道,而是更为浓重的、源自河底淤泥的腥臭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