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无数分散的、互相撕咬的‘野兽’,通过联盟与整合,驯化、组织起来,组成了名为‘忍村’的、前所未有的战争巨兽。从此,战斗不再是小规模的家族冲突或私人恩怨,而是升级为以整个‘国家’实力为后盾,倾尽一村之力,动员数以万计忍者参与的、高度体系化的、更加惨烈和持久的大规模战争。你所提到的每一次忍界大战,其动用的总兵力,造成的破坏范围,牺牲的生命数量,哪一次不远超战国时代任何一场、甚至数场家族纷争的总和?”
他指向下方那片废墟的手并未放下,反而缓缓平移,仿佛在空气中勾勒着一个无形的、却笼罩了整个忍界的巨大疆域和仇恨网络。
“过去的仇恨,可能只局限于两个或几个家族之间,怨毒而狭隘,或许随着时间或某一代的消亡而淡化。但现在呢?木叶与砂隐,岩隐与云隐……仇恨被制度化、集体化、正当化。它被写入孩子的启蒙教材,融入忍者的培养体系,代代相传,几乎成了某种不容置疑的‘常识’。一个在木叶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可能被告知要警惕云隐的蛮横无理,要防备岩隐的狡诈阴险。这份仇恨,因为‘村子’和‘国家’的存在,被赋予了‘大义’的名分,变得前所未有的牢固,更加……理所当然,难以化解。”
“至于平民……”佐助的嘲讽意味在此刻达到了顶点,声音冰冷如铁,“他们确实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被卷入两个忍者家族之间的小规模战斗。因为他们现在,是被更直接、更彻底地卷入‘国家’与‘村子’这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的、全面化的战争!当尾兽玉如同天罚般落下,当山峦般的巨型通灵兽在普通的村镇中肆意践踏,当无数起爆符的火焰瞬间吞噬整条商业街、整个居民区……请你告诉我,在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平民和忍者,在死亡与痛苦面前,又有何本质的区别?战国时代,平民或许还能在强大忍族势力的夹缝中,依靠地域的偏远或某些默契艰难求生;而在忍村体系下的全面战争中,面对国家意志驱动下的毁灭性打击,他们连成为‘夹缝’的资格都没有,只是战争巨轮碾过时,那无数微不足道的、连名字都不会留下的尘埃。”
他的话语,如同一柄冰冷而精准的手术解剖刀,将“一国一村”这层闪耀着和平与秩序光辉的表皮无情地划开,将其底下血淋淋的真实肌理与运作逻辑,赤裸裸地、残酷地呈现在纲手面前。
“初代火影的伟业,毋庸置疑,在于他以强大的力量和理想,结束了旧时代那种无序的、家族式的乱世。但他同时也亲手开创了一个战争规模更大、破坏力更强、仇恨链条更加稳固和制度化、平民在更高层面和更大范围内被‘合法’牺牲的新时代。他将战争从‘无序’的部落厮杀,推向了他以为的‘有序’的国家对抗,将杀戮从‘散兵游勇’式的私人复仇,升级为了‘国家机器’式的体系化运作。这就是‘忍者之神’功绩背后,那被辉煌叙事所掩盖的残酷真相——他用一种看似更‘文明’、更‘有序’的形态,将战争与它所带来的痛苦,制度化、常态化,并赋予了其存在的‘合理性’。”
佐助最后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刺眼的废墟,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一锤定音的终结意味:
“所以,纲手大人,请您清醒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些瓦砾,这些悲伤的面孔。这,根本不是什么乱世的彻底终结。这仅仅是乱世的一次……形态升级与规模换代。而我们所有人,从忍者到平民,都不过是活在这个由他亲手缔造的、看似美好实则循环往复、无法挣脱的‘和平’幻梦之中。”
佐助的话语,如同无数根无形却淬着冰冷现实的千本,一根根精准而狠辣地钉入纲手的心口,深入灵魂。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连一个简单的音节都无法发出。脑海中,那些被她奉为圭臬、视为理所当然的历史叙事,那些关于祖父伟业与木叶荣光的赞歌,此刻竟如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席卷的沙堡,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继而寸寸崩塌、瓦解,化作一片混乱的尘埃。
她试图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寻找一个支点,一个可以支撑她原有世界观、可以用来反驳这残酷逻辑的缝隙。然而,她绝望地发现,佐助所构筑的这条逻辑链条,是如此地严密、如此地冷酷,又如此地贴近血淋淋的现实。它将那些被荣耀光环所掩盖的、不忍直视的真相,赤裸裸地、毫不留情地摊开在她的面前,让她无处可逃。“一国一村”,“和平”……这些曾经闪耀着理想主义光辉的词汇,此刻在她的感知中,却像是骤然蒙上了一层厚重得无法拭去的、暗红色的血污,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信仰的基石在剧烈地动摇,发出即将碎裂的哀鸣。一种深切的、源自认知体系崩塌的迷茫与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让她感到一阵阵窒息。那个在她心中如同太阳般温暖、伟岸、光芒万丈的祖父形象,第一次,无法控制地蒙上了一层复杂而深沉的、令人心碎的阴影。她垂下眼帘,仿佛连那璀璨的金色发丝也在此刻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得黯淡。一声低哑的、几乎微不可闻、带着明显颤抖和破碎气息的声音,终于从她苍白的唇间艰难地逸出:
“难道……祖父他……真的错了吗?”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她此刻灵魂中全部的气力。它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疑问,更像是一场对自己毕生所信仰、所维护的一切,进行的一场痛苦而绝望的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