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皇后。
当上官婉儿几乎是本能地喊出这三个字时,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那是一种比看到“武承嗣”三字时,更深沉、更直接的恐惧。
武承嗣是武氏的代表,是觊觎储君之位的豺狼,动他,是政治斗争。
可韦皇后是谁?
她是庐陵王李显的正妃!是李唐宗室在理论上最高贵、最核心的女性。虽然庐陵王被废,远在房州,但他的身份依旧是陛下之子,是天下李姓臣民心中,那一点若有若无的念想。
孙长德勾结武承嗣,是投机,是想在新贵身上下注。
可他若同时还与庐陵王,甚至是通过韦皇后与庐陵王有染,那这盘棋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这不是简单的谋反,这是在天下两位最有权势的继承人之间,左右逢源,两头下注!其心之诡,其胆之大,简直骇人听闻。
上官婉儿的脸色煞白,她不是没见过大场面,可眼前这薄薄几张信笺,却比千军万马更让她感到心悸。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将那盒子盖上,仿佛这样就能将这通天的秘密重新封存。
然而,陆羽的动作比她更快。
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拈起一张信纸,凑到烛火下,仔细端详。
那神情,不像是在看一封可能引爆整个朝堂的密信,倒像是在鉴赏一幅名家字画。
“字,确实是韦氏的字。”陆羽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欣赏,“你看这笔锋,看似温婉,实则在转折处暗藏锋芒,可见其人心思,并不像世人所传那般柔顺。”
“帝师!”上官婉儿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现在不是评鉴书法的时候!这东西……这东西若是传出去,整个神都都要翻天覆地!陛下她……”
她不敢再说下去。
武则天对权力何其敏感,她可以容忍自己的侄子们有些小动作,但绝对无法容忍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同时勾连武、李两派,甚至将手伸向了她那个被废黜的儿子!
“所以,它不能传出去。”陆羽将信纸放回盒中,盖上了盖子,动作轻柔,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封起来。”他将小盒推到上官婉儿面前,“用火漆,用你最机密的印鉴,亲自封存。除了你我,天底下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它的存在。孙长德……必须是个死人了。”
上官婉儿瞬间明白了陆羽的意思。
孙长德不能审了。
至少,不能公开审理他与韦皇后之间的关系。一旦公审,无论真假,这盆脏水泼出去,李显就再无翻身的可能,而武则天与李唐宗室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将彻底崩塌。
陆羽这是要将这颗最猛烈的炸弹,悄无声息地藏起来,变成他自己手中的一张牌。
“婉儿明白。”她郑重地收起盒子,心中的惊涛骇浪,总算被理智强行压下。
“不,你还不明白。”陆羽看着她,眼神深邃,“我让你封存它,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它现在还不够‘值钱’。”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已经恢复了些许秩序,但依旧人心惶惶的扬州城。
“一张能扳倒韦皇后的牌,现在打出去,最多只能让庐陵王一系永不翻身,顺便让陛下高看我一眼。可若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打出去……”
他没有说下去,但上官婉儿已经懂了。
这个男人,是在用整个大唐的国运,在计算着自己手中每一张牌的价值。
他不是臣子,他是个牌手。
……
陆羽的雷霆手段,确实震慑了整个江南。
扬州城内,那些被抓捕的官员家眷们,起初还只是哭天抢地,咒骂自家男人不争气。但随着时间推移,当刺史府的大牢人满为患,当整个扬州的官署衙门几乎瘫痪,一种新的情绪,开始在城中悄然蔓延。
恐慌。
比之前官员们自我恐慌更甚的,是整个扬州城的恐慌。
米价开始无端上涨,因为负责漕运的官员被抓了。
城中的治安开始变差,因为好几个坊的坊正和武侯,都在大牢里啃窝头。
甚至连倒夜香的粪车,都好几天没来,弄得小巷里怨声载道。
“陆阎王”的威名,在百姓的交口称赞中,渐渐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