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扬州城内,鬼哭神嚎。
城东的户曹参军,哆哆嗦嗦地将家里三代收藏的名画古籍,连夜扔进了后院的枯井里。因为其中一幅画上,画的是前朝太宗皇帝的“十八学士图”。他怕啊,怕那个陆阎王说他这是心怀故主!
城西的司马大人,对着自己花重金买来的一块太湖石,哭得涕泪横流。因为有人说,这块石头的形状,从某个角度看,有点像一个“李”字。他一边哭,一边指挥着家丁,用大锤将那块承载了他半辈子风雅的石头,砸得粉碎。
更有甚者,一个管理车马的小吏,连夜将自己最心爱的一匹汗血宝马的马鬃给剃秃了,理由是那马鬃太过雄壮,显得“有反意”。
恐慌是最好的瘟疫。
当第一个官员在夜色的掩护下,衣衫不整、神色慌张地出现在刺史府门口,声称要“检举揭发,戴罪立功”时,多米诺骨牌,被彻底推倒了。
很快,刺史府门前,上演了堪称大周开国以来最魔幻的一幕。
平日里在轿子里碰了面都要别别苗头的官员们,此刻却像是逃难的灾民,争先恐后地往刺史府里挤。
“让我先进去!我要状告盐运司的王扒皮!他去年过寿,说漏了嘴,说当今陛下是牝鸡司晨!”
“你放屁!你全家都是王扒皮!我先来的!我要举报你!你家里的屏风上,绣的是龙!虽然是四爪的,但那也是龙!你想干什么!”
“都滚开!我有惊天大案!孙长德那个狗娘养的,三年前送过我一个舞姬,我今天才发现,那舞姬的名字叫‘李仙儿’!这是何等的狼子野心!我……我这就回去把她沉塘,再来领赏!”
告密的,自首的,互相攀咬的,甚至还有把自己小妾拉来,声称是对方派来的奸细的……
刺史府的大门,几乎要被这群丧心病狂的官员给挤破了。
而陆羽,就站在后堂的阁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场闹剧,神色平静。
上官婉儿已经回来了,她站在陆羽身侧,看着下方那一张张扭曲、恐惧、疯狂的脸,只觉得一阵反胃,又有一阵说不出的快意。
“帝师,您这一招‘引蛇出洞’,怕是把整个扬州的蛇鼠,都给炸出来了。”她轻声感慨,语气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崇拜。
“脓疮不挤破,如何上新药?”陆羽的声音,与他之前的自语如出一辙,“我只要他们乱,越乱越好。真正的毒蛇,会在所有人都乱跑的时候,才会不小心,露出自己的尾巴。”
他转过身,不再看楼下的丑态百出。
“那个帐房先生,可以带过来了。”
片刻之后,那名叫做钱立的帐房先生,被带进了书房。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也喝了热茶,但脸上的恐惧与决绝,却丝毫未减。一见到陆羽,他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草民钱立,叩见帝师大人!求大人为草民做主,为大周除贼!”
陆死没有让他起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问出了一个让钱立浑身一震的问题。
“孙长德,是不是准备杀你灭口?”
钱立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帝师,竟能一语道破他的处境。
那口为他“预备”的楠木寿材,那份已经写好了的、让他承担所有罪责的“遗书”,瞬间涌上心头。巨大的委屈和死里逃生的后怕,让他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那孙长德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他……他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草民身上,再把草民装进棺材里,伪装成暴病而亡,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城去啊!草民若不来鸣冤,今夜……今夜就是草民的死期!”
“所以,你手中有他真正的罪证。”陆羽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有!”钱立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把被油布包裹的钥匙,高高举过头顶,“真正的账本,记录了他与北边那些逆党所有往来的账本,都被草民藏起来了!只要拿到账本,孙长德必死无疑!”
陆羽的目光落在那把钥匙上,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藏在何处?”
钱立抬起头,目光在书房内那张巨大的扬州舆图上扫过,最终,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了地图上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那不是官衙,不是钱庄,更不是什么隐秘的宅院。
而是一座位于城郊,香火鼎盛的尼姑庵。
“回大人,”钱立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账本,就藏在城郊的……静心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