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从一纸檄文开始亮的。
当第一缕晨曦挣脱江雾,懒洋洋地洒在扬州城古老的青石板上时,这座沉睡的江南名城,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惶彻底唤醒。
《为江南除弊檄》!
一夜之间,这篇由帝师陆羽亲笔、上官婉儿润色的檄文,如同长了脚的鬼魅,贴满了扬州城的每一个角落。从刺史府的影壁到最偏僻的巷口,从人声鼎沸的南市到烟花柳巷的曲江,那白纸黑字,措辞凌厉,杀气腾腾,像一张张催命的符咒,宣告着一场风暴的降临。
“奉天承运,女帝诏曰:江南积弊,民怨沸腾。豪族侵吞,官吏贪墨,国之蛀虫,法理难容!兹特命帝师陆羽为钦命巡查使,赐天子剑,总领吏治!凡有贪赃枉法、结党营私、鱼肉乡里者,一经查实,无论官阶高低,宗亲与否,皆先斩后奏!钦此!”
檄文的措辞远比诏书本身要刻薄得多,几乎是指着整个江南士绅官僚的鼻子在骂。
“……尔等食朝廷俸禄,不行忠君爱民之事,反为刮骨吸髓之徒!视国法为无物,视百姓为刍狗!今日天威降临,神兵已至!若仍执迷不悟,妄图顽抗,王普、萧策便是尔等之下场!若能幡然醒悟,举发奸邪,或可戴罪立功,苟全性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勿谓言之不预也!”
一名养尊处优的曹掾,平日里走在街上都是横着膀子,此刻却缩着脖子,挤在人群里,哆哆嗦嗦地读着檄文。每读一句,脸色便白一分,读到最后,只觉得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那纸上的墨字,仿佛都化作了明晃晃的钢刀,在脖颈上比划。
“疯了!这个陆羽是疯了!”他喃喃自语,转身就想溜,却发现身后早已挤满了人,一个个面色各异,有惊恐,有茫然,更有不少寻常百姓,眼中闪烁着一种压抑已久的、名为希望的光。
整个扬州城,乱了。
官员们紧闭府门,如惊弓之鸟;商贾们纷纷歇业,生怕被牵连进去;往日里繁华的街市,竟在清晨时分就透出一种萧条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恐慌,仿佛一根无形的绞索,已经套在了所有人的脖子上。
而这风暴的中心,刺史府内,却是一片截然相反的宁静。
陆羽正与上官婉儿在后堂用着早膳。一碗碧粳粥,几碟精致小菜,窗外是鸟语花香,仿佛城中的满城风雨,与此处毫无干系。
“帝师这一手,可真是打在了他们的七寸上。”上官婉儿为陆羽添了些肉松,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我方才听下人说,城南的张员外,连夜就想把刚收的第十八房小妾送出城,结果在城门口被拦了回来。还有城西的李主簿,家里的狗叫了一声,都以为是官兵上门,吓得直接从墙头摔了下去。”
“这还只是开胃小菜。”陆羽慢条斯理地喝着粥,神态自若,“人一害怕,就容易出错。他们越是想掩盖什么,就越会露出马脚。咱们要做的,就是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看着他们自己把马脚露出来。”
他放下碗筷,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对一旁侍立的亲卫队长道:“把人都叫进来吧。”
很快,十几个精挑细选的亲卫和几名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本地人,悄无声息地步入堂中。他们是陆羽连夜挑选出来的,有的是他从神都带来的心腹,有的则是从王、萧两家解救出来的家仆中,挑选出的头脑灵活、对扬州城了如指掌的“地头蛇”。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这位搅动了满城风雨的年轻帝师。
“诸位,”陆羽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外面的檄文,想必你们都看到了。那是我放出去的烟雾,是唱给所有人听的戏。而你们,是我真正的眼睛和耳朵。”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轻松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调侃的意味。
“从今天起,你们的任务,不是去查账本,也不是去撬人家的门锁。我要你们去听,去看,去闻。”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解。
陆羽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去各大当铺和珠宝行附近转转。别盯着那些老爷们,给我盯紧了那些平日里珠光宝气的夫人们、姨太太们。谁家要是突然当了什么不该当的东西,记下来。”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去城里的酒楼茶馆。不用刻意打听,就坐在那里喝茶,听那些说书的和跑堂的聊天。谁家老爷最近脾气暴躁,打了下人;谁家管家行色匆匆,神神秘秘,都给我记下来。”
“第三,”陆羽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去那些最破落的赌坊和最下等的青楼。找那些输红了眼的赌鬼,和不受待见的仆役。给他们几贯钱,告诉他们,帝师府上缺杂役,但凡知道谁家主子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说出来,不仅有赏钱,还能换个安稳差事。记住,要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就当是酒后闲聊。”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又恍然大悟,眼中纷纷冒出兴奋的光。
这哪里是查案?这分明是往那锅烧开了的水里,又添了一把更旺的火!这种手段,闻所未闻,却又让人觉得高明到了骨子里。
“帝师,这……这不是鼓励人告密吗?”一名亲卫忍不住问道。
“告密?”陆羽笑了,“我这叫‘广开言路,体察民情’。去吧,把你们的眼睛都放亮些,耳朵都竖起来。我要的不是确凿的证据,我要的是蛛丝马迹,是那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异常。三天之内,我要一张扬州城里所有亏心事的暗网。”
“遵命!”众人轰然应诺,领命而去,仿佛一群被放出笼的猎犬,瞬间消失在刺史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