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在意之人”四个字,他说得有些含糊,像是在说太平,又像是在说别人。
上官婉儿的眼神微微一动,那张素来平静的脸上,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涟-漪。她没有再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转而道:“彻查徐敬业谋逆一案,千头万绪,陆侍郎可有头绪了?”
“正要着手去办。”陆羽心中一动,决定抛出一个小小的诱饵,试探一下她的反应,“臣打算,从程务挺父子查起。”
听到“程务挺”三个字,上官婉儿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作为武则天最亲近的秘书,她比谁都清楚,程务挺这个名字,对于如今的朝局,尤其是对于太子李旦,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陆羽。
陆羽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继续说道:“程务挺之子程千帆,乃是逆党从犯。父子连心,顺藤摸瓜,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只是……程总管毕竟是国之重将,又与东宫过从甚密,臣担心,查案之时,若有风言风语传出,怕是会动摇军心,也让太子殿下为难。”
他将“为难”两个字,咬得极重。
这番话,既是向她汇报自己的“办案思路”,也是在提前给她打预防针,甚至是在变相地,将她也拉入局中。
我,陆羽,要查程务挺了。这件事,可能会牵连到太子。我提前跟你说了,你上官婉儿,是陛下的心腹,你若觉得不妥,现在就可以去向陛下禀报,阻止我。
你若不阻止,那便意味着,你也默许了这个方向。
上官婉儿冰雪聪明,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潜台词。
她沉默了。
海棠树的影子,在她的脸上轻轻晃动,明暗交替,如同她此刻内心的挣扎。
她知道,陆羽这把刀,已经对准了东宫。
而这,或许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却又隐隐觉得,是女帝最想看到的局面。
良久,她才幽幽一叹,仿佛只是在感慨天气:“秋深了,这长安城的风,也一天比一天凉了。陆侍郎办案辛苦,还需多加保重衣衫。”
她避开了所有的问题,只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关心之语。
但陆羽,却听懂了。
风凉了,要多加衣。
言下之意是,天要变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她不会阻止,也不会帮忙。她选择,像她的主子一样,冷眼旁观。
“多谢待诏关心,下官告退。”
陆羽再次行礼,转身离去。这一次,他的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他走出了太平公主府,赵三早已驾着马车在门口等候。
“大人,您脸色……”赵三看着陆羽,一脸担忧。
“回家。”陆羽摆了摆手,钻进了车厢。
马车缓缓启动,他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在脑中飞速复盘。
武则天的“桂花糕”,太平的“铁案”,婉儿的“清心露”和“凉风”。
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是一枚枚棋子,落在了他心中的棋盘上,构筑起一张复杂而致命的大网。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刚打完了一场仗,浑身都快要散架了。
“大人,”车外,赵三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丝迟疑,“刚才您在府里的时候,有个小厮,硬塞给小的一个东西,说是……务必要亲手交给您。”
陆羽猛地睁开眼睛。
车帘被掀开,赵三递进来一个东西。
那不是信,也不是盒子,而是一个用麻布包裹着的、硬邦邦的物件。
陆羽接过来,解开层层包裹的麻布,发现里面,竟是一块冰冷的铁牌。
一块军中的腰牌。
腰牌的正面,刻着一个官职——“百济道行军总管”。
而腰牌的背面,则龙飞凤舞地刻着两个字。
程务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