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眼前的女子,与宫宴上那个笑语嫣然、说着“只想躺着收钱”的县君似乎不同,也与市井传闻中那个精明果决的女商人不同。此刻的她,穿着一身月白,未施粉黛,青丝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身形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就是这份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却藏着敢当众拒他赏赐、言辞锋利如刀的胆魄。
奇怪。 萧策心中掠过一丝异样。他原本积压的怒气,在看到她这般沉静模样时,竟消散了些许。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长而密,像蝶翼般脆弱;她紧抿的唇瓣虽无血色,却形状姣好;那截露在衣袖外的纤细手腕,白皙得仿佛一折就断。
她……似乎,有些美丽? 这个念头突兀地闯入脑海,让萧策自己都怔了一下。他迅速压下这不合时宜的思绪,眉头微蹙,对自己这瞬间的失神感到不悦。
“苏家粮仓之事,本王已知晓。”他开口,语气刻意维持着平淡,却比刚才少了几分兴师问罪的凌厉,“贼人可曾抓到?”
苏浅浅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劳殿下挂心,贼人已由京兆尹收押。”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昨夜已在狱中‘暴毙’。”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目光飞快地扫过萧策的脸,想捕捉他一丝一毫的异常。
萧策闻言,眉峰猛地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厉色:“暴毙?”他放在书案上的手指收拢,“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天子脚下灭口!” 他的反应不似作伪,那瞬间迸发的怒意,是针对幕后黑手的,而非被戳破的心虚。
这反应,让苏浅浅心中的怀疑动摇了一瞬。难道……真的不是他?
“本王派人送去钱粮,并无他意。”萧策将话题拉回,目光重新落在苏浅浅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极淡的探究,“苏家初入京城,根基未稳,遭此横祸,本王略尽绵力,亦是看在苏家于国有功的份上。你却当众拒之,可是对本王……有所不满?”
他最后一句话问得缓慢,目光紧锁着她,试图看穿她平静外表下的真实想法。那份因南下误会而产生的、模糊的愧疚感,在此刻奇异地与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又带着尖刺的女子重叠,让他问出这句话时,心底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浅浅抬起眼,这一次,她的目光坦然了许多,与他对视:“殿下多虑了。臣女岂敢对殿下不满?只是正如臣女当日所言,苏家突逢变故,嫌疑未清,实在不敢在此敏感之时,与殿下过从甚密,以免引来流言蜚语,玷污殿下清名,亦将苏家置于炭火之上。臣女一心只为避嫌,绝无他意。若因此引得殿下误会,臣女……惶恐。”
她的话语依旧滴水不漏,将理由归结于“避嫌”和“为殿下着想”,姿态放得低,理由也给得足。但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惶恐”,只有冷静和疏离。
萧策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中清晰的疏远,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又升腾起来。他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讨厌她这副公事公办、将他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有他的骄傲,身为亲王,他从未如此“好意”被人拒绝,还被人如此防备!
“好一个避嫌!”他声音微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感,“苏浅浅,你可知,在这京城,过刚易折?”
“臣女知道。”苏浅浅微微颔首,语气却依旧不卑不亢,“但苏家立足,靠的从不是攀附权贵,而是忠君爱国,恪尽职守。若因坚守本分而折,苏家,无怨无悔。”
她的话,掷地有声。阳光恰好在此刻移动,透过窗棂,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那坚定的眼神,那挺直的脊梁,竟让萧策在一瞬间有些晃神。这个女人……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侍卫的通报:“王爷,宫里有旨,太后娘娘召安福县君即刻入宫。”
突如其来的旨意打断了书房内微妙而紧张的气氛。
萧策眸光一闪,收敛了情绪,恢复了亲王的高冷模样,挥了挥手:“既然如此,县君便去吧。”
苏浅浅心中也松了口气,再次行礼:“臣女告退。”
她转身,带着知秋,步履平稳地离开了书房。那抹月白色的纤细身影消失在门口,书房内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香。
萧策独自坐在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冰冷的镇纸,目光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恼怒、欣赏、探究,还有那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因可能的误会而产生的细微愧疚,以及……方才惊鸿一瞥间,发现的,她那不容忽视的美丽与坚韧。
苏浅浅……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第一次觉得,这个看似简单的臣子之女,或许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也……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