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垛的阴影如同凝固的墨块,散发着霉烂和尘土的气息。无生居士的身体冰冷僵硬,几乎将所有重量都压在了吴承恩单薄的肩膀上。少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体内某种支撑性的“东西”熄灭了,像一盏骤然掐灭的油灯,只余下死寂的余温。她嘴角的血迹尚未干涸,刺目地挂在苍白的脸上,那撕裂的道袍下,闪烁的金属光泽如同毒蛇的鳞片,冰冷地噬咬着他混乱不堪的心神。
“妖……妖怪……” 吴承恩牙齿打架,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音节,恐惧如同冰水淹没了四肢百骸。他想推开她,逃回熟悉的、由书香和父亲威严构筑的秩序世界中去。
“吴……公子……” 无生居士的声音微弱干涩,如同枯叶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边缘。她没有看少年眼中的恐惧,失焦的目光越过柴垛的缝隙,死死盯着吴宅门前那片狼藉——焦黑的深坑升腾着缕缕青烟,破碎的青石板狰狞地翻卷着,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非自然的臭氧气息。沈德容和那群爪牙早已屁滚尿流地逃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惊魂未定的父亲吴锐和老仆福伯,正对着那恐怖的痕迹目瞪口呆。
“……那是……为了……救你爹……” 她艰难地喘息着,试图将破碎的意念凝聚成少年能理解的语言。残存的“清辉”核心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光,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意识连接。“……他们……要抓你……烧你的书……毁你的……心……”
烧书?!毁心?!
这两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吴承恩混乱的意识表层!父亲书房里那篇被斥为“妖言”、沾满墨渍的诗稿!沈德容那张刻薄阴鸷的脸和他手中抖开的“罪证”!还有昨夜竹林里,无生居士那句如同惊雷般炸响的质问——“你的笔,你的心,就是砸碎这世间所有牢笼的金箍棒!”
一股混杂着愤怒、屈辱和被点醒的灼热感,猛地冲散了部分冰冷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柴垛缝隙外的父亲。吴锐正扶着门框,脸色煞白,原本清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疑和后怕,目光在那焦黑的深坑和混乱的街道上来回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在极力理解这超乎常理的恐怖景象。他挺拔的身姿显得有些佝偻,显出读书人面对绝对武力时的无力。
“居士……你……你到底是谁?”吴承恩的声音发颤,却不再仅仅是恐惧,更多是撕裂认知后的巨大茫然和一丝动摇。救了他爹?那恐怖的“天罚”是为了阻止沈德容?那冰冷的“肌肤”下,到底藏着什么?妖怪会救人吗?
“……”无生居士没有回答。她的身体越来越沉,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覆盖全身的最后一丝支撑力也在迅速流失。她只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传递出一个意念碎片:“记住……金箍棒……在……你心里……别……让人……拿走……”
话音未落,她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冰冷的“肌肤”紧贴着吴承恩的脖颈,那份非人的触感是如此真实而惊悚,然而她最后那句关于“金箍棒”的低语,却如同一点微弱的星火,固执地灼烧着他冰冷的胸腔。
“妖道!定是那妖道作祟!”吴锐惊怒交加的吼声穿透了混乱的余波。他猛地甩开福伯搀扶的手,目光如刀,扫视着周围所有可能藏匿的角落。“搜!给我搜!那妖道定在附近!”
衙役们早已吓破了胆,哪还敢停留,更别说搜查。只有福伯战战兢兢地看着那焦坑,又看看暴怒的老爷,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吴承恩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父亲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下一瞬就可能发现柴垛后的他们!发现这个嘴角染血、道袍撕裂、露出非人部分的“妖道”!
恐惧再次压倒了一切!不能让父亲看到!不能!他会被当成妖道的同伙!父亲会……会怎么样?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用力,将昏迷的无生居士沉重的身体使劲往柴垛最深处、最黑暗的角落拖去!腐烂的柴枝发出轻微的断裂声,尘土簌簌落下,掩盖在他们身上。
就在他刚刚将那诡异的青色身影掩入阴影深处的瞬间,吴锐的目光果然如同冰冷的探针般掠过柴垛的方向!带着惊疑、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万幸,混乱的现场和柴垛本身的阴暗,遮挡了他的视线。
“福伯!关门!”吴锐嘶哑地吼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难以消解的愤怒,“此事……此事必有蹊跷!待我禀明府学,再作计较!”他深深地、带着巨大忧虑和后怕地看了一眼柴垛的方向,又望向城隍庙烟尘腾起的地方,最终猛地一甩袖,转身踉跄地走进了大门。
沉重的木门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的混乱,也仿佛将吴承恩和他怀中冰冷的秘密彻底隔绝在了门外。
幽暗的夹道里,只剩下少年粗重压抑的喘息,和怀中那具毫无生气的、冰冷诡异的躯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光吝啬地从高大院墙的顶端斜斜切下,将柴垛的阴影拉得更长、更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书房里弥漫着压抑的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裂的噼啪声。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空间,映照着吴锐铁青的脸。他坐在书案后,手里死死攥着那张被沈德容抖开过的诗稿,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纸页边缘被撕扯得如同犬牙交错。
吴承恩垂着头站在书案前,单薄的身影在灯影里微微发抖,像一株被狂风蹂躏过的幼竹。他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头顶。那目光里有失望,有惊怒,有后怕,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吴承恩此刻尚不能完全理解的恐惧。
白日里那惊天动地的巨响、城隍庙方向的烟尘、门前恐怖的焦坑、沈德容口中“妖道作祟”的指控……所有线索都隐隐指向他这个一大早就溜出后门的儿子!还有这张该死的、惹祸的诗稿!
“说!”吴锐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在低吼,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的重压砸在吴承恩心上,“今日后巷巨响,门前天罚!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又去招惹了什么邪祟妖人!这张纸!”他猛地将诗稿拍在书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是不是那妖道蛊惑你写的?!引得沈德容这等豺狼上门,差点害得我吴家满门遭祸!你……你眼中可还有家法?可还有伦常?!”
“爹!不是的!不是妖道!”吴承恩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眶发红,急切地想要辩解,“那……那是……”话到嘴边,却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喉咙。怎么说?说无生居士?说那竹林中的低语?说那冰冷撕裂的道袍下非人的躯体?说那为了阻挡衙役而引来的恐怖“天罚”?父亲会信吗?父亲只会更加确信他被妖邪蛊惑,心智迷失!
“那是什么?!”吴锐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射出巨大的阴影,几乎将吴承恩完全笼罩。他眼中布满了血丝,愤怒和担忧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你还想替那妖邪辩解?!承恩!你才十三岁!你读的是圣贤书!知的是礼义廉耻!不是这些离经叛道、惑乱人心的妖言邪说!”他痛心疾首地指着案上的诗稿,“看看你写的!‘泥胎何曾佑黎庶,香火尽入囊中藏’!这是何等大逆不道!哪一点像是我吴家子孙的手笔!这心思……这心思是何等的恶毒与阴鸷!简直……简直是入了魔道!”
父亲的斥责如同钢针,一根根扎进吴承恩的心。他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辩解?辩解只会带来更大的风暴和无休止的审问。他不能说出无生居士,不能说出那冰冷的秘密。巨大的委屈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咸的血味,倔强地沉默着,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却强忍着不肯落下。
“好……好……好一个沉默!”吴锐看着儿子这副油盐不进、近乎“冥顽不灵”的模样,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也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失望和冰冷的愤怒。他猛地抓起案头那几本厚厚的、用上好宣纸装订的手稿——《禹鼎志》!那是儿子几年心血凝聚,描绘着他心中光怪陆离的神魔世界、英雄传奇的雏形!
“你每日沉迷的,就是这些荒诞不经、惑人心智的鬼蜮伎俩!”吴锐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怪不得!怪不得心思如此偏激!污秽!都是这些东西污了你的心窍!蒙了你的天良!”他高高举起那摞手稿,如同托举着一块巨大的、象征堕落与不祥的顽石!
“爹!不要!”吴承恩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绝望的惊骇!那是他的心血!是他的梦!是他对抗这沉闷世界唯一的武器!他疯了一般扑上去,想要抢夺!
“孽障!还敢护着这些邪物!”吴锐盛怒之下,手臂猛地挥落!
嗤啦——!!!
清脆而刺耳的撕裂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如同惊雷般炸响!
纸叶飞舞!
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宣纸,如同被狂风撕碎的蝶翼,带着墨痕未干的沉重,纷纷扬扬,在空中划出绝望的轨迹,然后无力地飘落在地。有的落在冰冷的青砖上,沾上灰尘;有的飘到书架角落,蜷缩成一团;更多的,则是被吴锐如同丢弃秽物般,狠狠地摔在地上,甚至用脚碾过!
《禹鼎志》。承载着少年所有瑰丽幻想、所有不平呐喊、所有隐秘寄托的《禹鼎志》,在他眼前,被那双他曾无比敬仰、视作山岳的父亲的手,无情地、彻底地撕碎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吴承恩保持着前扑抢夺的姿势,僵在原地。他伸出的手停在空中,指尖离一片打着旋儿落下的残稿只有一寸之遥。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眼神里的光,像被投入寒潭的炭火,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死寂的茫然。仿佛灵魂在那一瞬间,也被那双愤怒的手狠狠撕碎,随着纸片一同飘散。
巨大的、无声的绝望如同无形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窒息。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
书房里只剩下吴锐粗重的喘息和灯花爆裂的噼啪声。他看着儿子瞬间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烬,满腔的怒火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下来。一种迟来的、尖锐的刺痛感攫住了他。他做了什么?他撕碎的,仅仅是几本手稿吗?
“承恩……”吴锐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悔和慌乱,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儿子冰凉的肩膀。
吴承恩却像被毒蛇咬到般,猛地向后一缩!他避开了父亲的手,低着头,目光空洞地盯着满地狼藉的碎纸屑。没有哭泣,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再看父亲一眼。他默默地、如同失去了所有牵线的木偶般,转过身,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出了书房。每一步,都踏在那些承载过他灵魂的碎片之上,发出无声的碎裂声。
吴锐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儿子消失在门外的、被昏暗灯光拉得细长而孤独的背影,又低头看着满地狼藉的纸屑,还有自己那双沾着墨迹和纸屑的手。一阵强烈的、冰冷的空虚感和恐惧感猛地袭来,让他踉跄一步,跌坐在椅子上。他亲手……撕碎了什么?仅仅是一本书吗?
书房外,浓重的夜色吞噬了一切。吴承恩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他像个幽灵,无声无息地穿过寂静的院落,凭着本能,走向了那个冰冷黑暗的角落——柴房。
柴房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朽木的气息。月光被高墙阻挡,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光线透过窄小的气窗渗入,勉强勾勒出堆叠的柴垛和杂物的轮廓。
无生居士依旧昏迷着,被吴承恩草草安置在墙角一堆相对干燥的稻草上。深青色的道袍沾染着尘土和暗红的血渍,撕裂处露出的冰冷机械结构在昏暗中反射着幽微的光泽,如同某种沉眠的异兽。
吴承恩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到地上。他蜷缩着,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着。书房里那刺耳的撕裂声,纸屑漫天飞舞的画面,父亲盛怒下狰狞的脸庞,还有那双碾过稿纸的脚……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的梦……碎了。被人一脚一脚碾进泥里。
痛。灭顶的痛楚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几乎麻木的意识。比在城隍庙后巷直面死亡时更加清晰的痛。那是所有寄托被连根拔起、所有希望被彻底碾碎的剧痛。不是为了写故事而受罚,而是他所写的故事本身,他所思考的东西本身,他所珍视的幻想世界本身,在父亲眼中,在世人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堪、如此的污秽、如此的……该死!
“泥胎何曾佑黎庶,香火尽入囊中藏……”父亲斥其为恶毒阴鸷。
《禹鼎志》……父亲视其为惑乱人心的鬼蜮伎俩。
无生居士……父亲认定其为蛊惑人心的邪祟妖道。
那他吴承恩是什么?是一个天生就该被斥责、被撕碎、被唾弃的怪物吗?那根在她口中象征着“人心锋芒”、能捅破天的“金箍棒”,还没能砸碎任何牢笼,就首先被他最敬畏的人,亲手折断了!还碾进了尘土里!
绝望如同冰冷厚重的淤泥,将他一点点淹没、吞噬。喉咙里堵着硬块,连呜咽都发不出来。世界一片黑暗,冰冷刺骨。他看不到一丝光。
就在这无边的死寂和冰冷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彻底冻结时——
“……清辉……重启……”
“……核心……护盾……离线……”
“……能量……枯竭……”
“……污染……不可逆……”
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呓语般的信息碎片,如同坏掉的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杂音,毫无征兆地、直接钻进了吴承恩的意识深处!
不是声音!不是来自耳朵!是直接出现在他脑子里!冰冷、机械、毫无情绪波动,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的精准感!
吴承恩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骇地望向墙角昏迷的身影!月光微弱,只能勾勒出她模糊的轮廓。但那些信息碎片……那些关于“核心”、“护盾”、“能量枯竭”、“污染不可逆”的冰冷词汇……如同无形的钥匙,猛地插进了少年被绝望冰封的心湖!
冰冷……机械……非人……却在最后时刻保护了他和他爹?
能量枯竭……是为了阻挡衙役和那恐怖的“五指山”?
污染……不可逆?是指什么?
还有……清辉?那是什么?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瞬间冲破了绝望的冰壳!恐惧依旧存在,对非人之物的本能畏惧并未消失。但此刻,这恐惧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鲜明、更加无法抑制的——好奇所覆盖!
那冰冷外壳之下,到底是什么?
她来自哪里?
她口中的“金箍棒”……又到底是什么?
少年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死死盯着墙角那昏迷的、非人的存在,眼神中熄灭的光,如同被风拂过的余烬,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柴房里堆积的腐朽气息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沉压在吴承恩的胸口。尘埃在从狭窄气窗透入的微光里浮动,如同无数细小的、濒死的魂灵。墙角那深青色的身影蜷缩在稻草堆上,无声无息,像一座被遗忘在黑暗里的冰冷雕像。撕裂的道袍下,露出的非人“肌肤”在昏暗中反射着幽微的金属光泽,如同某种沉眠异兽的鳞甲,触目惊心。
吴承恩蜷缩在冰冷的土墙根下,双臂死死抱着膝盖,指甲深深嵌进手臂的皮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父亲的怒吼、书稿被撕裂的刺耳声响、漫天飞舞如同雪片般绝望坠落的纸屑……这些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冲撞、叠加,每一次碾压都带来灵魂被撕扯般的剧痛。他的世界,他赖以呼吸、赖以做梦的基石,就在那撕心裂肺的“嗤啦”声中,彻底崩塌了。余烬冰冷,带着墨汁被碾入泥土的腥气。
“……错了……都错了……” 他喉头滚动,破碎的喉咽被死死堵住,只有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像一片被狂风蹂躏到只剩下经络的枯叶。“妖邪……怪物……污秽……”父亲的斥骂如同淬毒的钢针,一遍遍穿刺着残存的意识。他是什么?他所思所想、寄托了灵魂的《禹鼎志》是什么?难道真如父亲所言,是惑乱人心的鬼蜮伎俩?是与这墙角“妖物”同流合污的证明?
绝望的冰冷淤泥一点点漫过头顶,窒息的黑暗即将吞噬最后一点光。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这片死寂黑暗的瞬间——
滋…滋啦……
“……核心……能量……临界……0.02%……”
“……护盾系统……永久……离线……”
“……高维……污染……锚定点……稳定……不可逆……”
“……清辉……请求……最终……指令……”
冰冷!机械!毫无一丝人类的情感波动!如同最精密的钟表在齿轮卡涩时发出的、断断续续的报错音!不是来自耳朵!是直接、蛮横地、刺入了他混乱的脑海深处!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猛地扎穿了那层绝望的冰壳!
吴承恩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球因极度惊骇而几乎凸出眼眶!他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身体剧烈地一颤,死死盯住墙角那昏迷的身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那些词汇!那些冰冷的、非人的、如同咒语般的词汇!
核心?什么核心?
护盾?是她身上那层闪烁的淡蓝微光?
能量……枯竭?是为了阻挡衙役和那个恐怖的“五指山”?
污染不可逆?是指……他?那句“人心即金箍棒”?还是别的什么?
清辉……请求指令?清辉是谁?!是她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蛇,再次缠绕上他的脖颈!本能驱使着他想要尖叫,想要逃离这个散发着非人气息的角落!但另一种远比恐惧更汹涌、更具毁灭性的力量——一种近乎蛮横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好奇与探知欲——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熔岩,轰然冲垮了所有理性的堤坝!
她到底是什么?!那冰冷外壳下,藏着什么?!她口中的“金箍棒”,又到底是什么?!
“呃……”墙角的身影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呻吟。深青色的道袍下,那撕裂的豁口处,露出的冰冷金属结构内部,似乎有极其暗淡、极其微弱的光点极其缓慢地闪烁了一下,频率与刚才钻入他脑海的机械呓语诡异地吻合。
鬼使神差地。吴承恩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起来。恐惧和好奇如同两条疯狂撕咬的毒蛇,在他体内激烈缠斗。他一步一步,脚步虚浮踉跄,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靠近了墙角。
浓重的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般的奇异气味混合在一起,钻入鼻腔。他屏住呼吸,颤抖着伸出沾满灰尘和泪痕的右手,指尖冰冷。
他触碰到那撕裂的道袍边缘。
粗粝的布料下,是截然不同的触感!坚硬!冰冷!平滑得不可思议!绝非骨骼或血肉!他指尖猛地一缩,像被烫到一般。但仅仅一瞬,那如同磁石般的诡异吸引力又让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出指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拂开了豁口边缘几缕粘连的破碎布丝和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