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应(1 / 2)

冰冷的蓝光在斑驳的土墙上无声流淌,旋转的几何图形散发着非人间的秩序感。公式和符号如同星辰,在王瘸子浑浊的眼中倒映出诡异的光点,刺得他眼睛生疼,心窝子里却像揣了块冰,又冷又沉。

“妖……妖法……”他喉咙里咯咯作响,干枯的手死死扒着门框,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想冲进去,把那本闪着邪光的“鬼书”撕了,把墙上那“吸人魂魄”的鬼画符刮掉,再把那个躺在地上、像中了邪一样对着墙瞪眼的瘸腿儿子拖出来!

可他的脚,像被冻在了门槛外的泥地里,一步也挪不动。

白日里那撕裂天空的蓝色鬼影,那漫天飞舞又自动复原的纸片,此刻仓库里那冰冷的、非人的光……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这把老骨头,敢碰那“神仙”的东西?那是要遭天谴的!他儿子……怕是救不回来了……

王瘸子脸上的沟壑更深了,浑浊的老泪无声地顺着干瘪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泥地上。他最后看了一眼仓库里那惨淡的蓝光,那伏在地上如同献祭般的儿子背影,猛地一跺脚,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老兽般的呜咽,转身踉踉跄跄地冲进了沉沉的夜色里,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

仓库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冰块。

王大壮伏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尘土呛进喉咙,他剧烈地咳嗽着,嘴角溢出血沫。那条伤腿在蓝光的照射下,依旧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麻痒感,如同无数细微的冰针在骨髓深处游走,顽强地对抗着原有的麻木和僵硬。他顾不上这些!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墙上那冰冷旋转的立体坐标系死死攥住了!那上面标注的角度符号,那复杂的线条交错,如同天书!他认识那几个字——“向量叉积”?“判定定理”?每一个字都认识,凑在一起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嘲笑着他贫瘠的大脑!

“呃……”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冰冷的图形,恨不能将自己的脑子抠出来,塞进那光幕里去!肖老师把“神迹”送到了他眼前,他却看不懂!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这巨大的差距撕裂!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却异常稳定的手,猛地按在了他那条在蓝光下微微颤抖的伤腿上!

是刘土豆!

王大壮猛地抬头,看到刘土豆蹲在他身边,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了蓝光的冰冷。

“看这里!”刘土豆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墙壁投影上一个不断闪烁、被特别标注的向量箭头端点,“这个点!记住它的坐标!再看这边!”他的手指划过一道冷硬的直线,指向坐标系另一个方向,“这条线!它的方向向量!肖老师标注了!叉积运算的目的,就是找出一个同时垂直于这两个向量的新向量!理解了吗?垂直!像铆在地上的钉子,死死钉住两边乱晃的杆子!”

刘土豆的比喻粗暴、土气,却像一道劈开混沌的闪电!王大壮脑子里那团浆糊般的符号和线条,仿佛被这“钉子”的意象猛地钉出了一个豁口!他不是第一次听“垂直”,肖老师在仓库里也讲过,可那时他脑子浑浑噩噩,只当是听不懂的仙音。此刻,在土豆哥这土得掉渣、却带着一股子蛮横力量的解释下,那虚无缥缈的概念,突然和地里打桩、墙上挂锄头这些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画面重叠了!

“垂……垂直……钉住……”王大壮喃喃着,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某种属于“理解”的、极度艰难的挣扎光芒!他不再茫然地瞪着整个图,而是像一头饿极了的狼,死死盯住了刘土豆手指点出的那两个关键点和那条线!脑子里拼命回想肖雯雯在仓库里那些冰冷但清晰的讲解片段,像是在废墟里翻找能用的砖石。

“还有这个运算符号!叉号!”刘土豆的手指如同铁钎,狠狠点在投影核心那个巨大的、旋转的“x”号上,“看着它转!记住它转的方向!右手!肖老师说过!用你的右手!拇指代表第一个向量,食指代表第二个向量,叉积的方向就是中指竖起来的方向!就像你握锄头把子,拇指食指怎么掰,第三指头自然就知道往哪使劲!你的手呢?!”

刘土豆低吼着,一把抓起王大壮那只沾满泥污血渍、指甲翻裂的右手!不顾他的疼痛,强行掰开他蜷缩的手指,将他的拇指、食指以一种别扭却精准的姿势摆开,逼他的中指对着墙上投影中那个巨大“x”号旋转的方向!“看!记住你手指的感觉!记住这个方向!这就是叉积的方向!就是你该‘钉’下去的方向!用你的骨头去记!”

王大壮痛得闷哼一声,但那只被强行掰开、僵硬颤抖的手,却在那冰冷蓝光的映照下,在刘土豆铁钳般的手掌禁锢中,第一次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墙上那些符号和线条的意义!那不是天书!那是锄头该落下的方向!是钉子该钉下去的位置!是用他的骨头都能“摸”出来的道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剧痛、狂喜和巨大委屈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他死死咬着牙,不让那没出息的泪水流下来,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更大,几乎要裂开!他不再看刘土豆,而是疯狂地看向墙上的投影,看向那个巨大的“x”,看向那两点一线!脑袋里像有无数把锤子在砸,砸碎旧的、混沌的壳,拼命想把土豆哥塞进来的那些土得掉渣却无比清晰的意象钉进去!

“呃啊——!”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那只被刘土豆松开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猛地抬起!不是去擦汗,也不是去捂伤腿,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执着,五指张开,伸向了墙角剥落、裸露出的、带着粗粝沙粒的土坯墙面!

他的指尖狠狠抠进墙面!

粗糙的沙粒和沉积的泥土瞬间刺破他本就翻裂的指甲和指腹!鲜血混合着灰黄的墙泥,汩汩涌出!

王大壮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指,如同最原始的刻刀,在冰冷粗糙的墙面上,用一种近乎自虐的笨拙和执着,一笔一划地、歪歪扭扭地刻下:

一个丑陋的、代表着坐标系原点的“o”!

一道代表某个方向、歪斜的、带着血渍的箭头标记!

一个代表点的、歪扭的字母“p”!

以及旁边,一个同样被血染红的、巨大无比的叉号——“x”!

每一笔,都伴随着指甲翻卷的剧痛和鲜血的涌出!每一划,都像是将他灵魂深处刚刚被强行撕开的裂缝又狠狠凿开!但他不管!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把这该死的东西画出来!用他的血!用他的骨头!把它刻在墙上!刻进他的脑子里!刻进他的命里!

鲜血顺着粗糙的墙面蜿蜒流下,在那简陋丑陋的几何标记旁,汇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暗红溪流。尘土混着血污凝结,如同最原始、最惨烈的图腾。

仓库外。

孙副主任的身体如同被冻僵在阴影里。仓库内那压抑的低吼、刘土豆那如同铁匠锻打般的粗暴讲解、王大壮用血在墙上刻画的刺耳刮擦声……如同一把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击着他摇摇欲坠的世界观!

他看到了!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刘土豆如何用最粗鄙、最乡土的话语,将墙上那冰冷神圣、如同天书的几何图形,硬生生拆解成了王大壮这个泥腿子能理解的“钉钉子”、“握锄头”!他更看到了王大壮——那个他认定已经废掉的瘸子——如何像一头濒死的野兽,用淋漓的鲜血和近乎自毁的意志,在墙上刻下那象征着理解第一步的、歪歪扭扭的原始标记!

那不是妖法!

那是一种……一种冰冷到了极致、却又滚烫到了极致的……力量!一种名为“意志”的力量!一种名为“知识”的力量!一种将不可能化为血肉烙印的力量!

孙副主任捂在嘴上的手缓缓滑落,沾着墙灰和血迹(是他自己抠墙弄伤的)。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仓库门缝里泄露出的、那点惨蓝混合着血色的微光,脸上的恐惧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他忽然明白了肖雯雯最后那个冰冷的词汇——“意志节点锚定”——那绝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鬼话!那是正在仓库里发生的、用血与火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现实!是两个背负着“神仙”印记的少年,在用最惨烈的方式,将“知识”这柄神剑,强行锻打进自己的骨血里!

孙副主任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这口气息仿佛带着灼热的铁锈味。他慢慢挺直了微微佝偻的背脊,眼中最后一丝茫然被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他悄无声息地转身,脚步不再踉跄,而是带着一种异样的沉重和坚定,一步一步,融入了小沟村深沉的夜色中。

仓库里,煤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仿佛随时会被那冰冷蓝光和浓烈血腥所吞噬。

刘土豆蹲在王大壮身边,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手指在墙上艰难刻画,听着他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痛哼和喘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那冰冷的烙印似乎又灼热了一分。

遥远冰冷的囚笼深处。

禁锢台上,肖雯雯紧闭的双眼眼皮下,眼球似乎在微弱地转动。束缚着她的能量场,极其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波动了一下。

冰冷的蓝光,鲜血淋漓的墙面,压抑粗重的喘息——仓库里的空气凝固得如同冻住的粘稠油脂。

王大壮的手指还在墙上艰难地移动,每划出一笔,都伴随着指甲翻卷、血肉与粗粝墙皮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他喉咙深处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哼。那简陋扭曲的坐标系原点“o”、带着血渍的方向箭头、歪扭的“p”点和巨大叉号“x”,在昏暗蓝光映照下,构成了一幅原始而惨烈的图腾。

刘土豆蹲在他身边,像一尊冰冷的磐石。他没有阻止,更没有安慰。他的目光穿透弥漫的尘土和血腥气,牢牢钉在墙上那冰冷的教学投影上——那个旋转的、标注着精密数据的立体坐标系。王大壮在墙上刻下的每一道扭曲血痕,在他眼中,都痛苦地、笨拙地、却又无比顽强地在向投影中的神圣规则靠拢!他能感受到王大壮那如同熔岩般滚烫混乱的意志洪流,正被墙上那冰冷的几何秩序强行梳理、淬炼!每一次血淋淋的刻画,都是意志与知识的一次惨烈碰撞!

就在王大壮刻下的那道代表叉积方向的巨大血“x”,快要与他墙上刻画的简陋标记重叠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短促的震鸣,毫无征兆地从刘土豆胸口迸发!

那感觉,不是烙印的灼热,更像是一根深埋骨髓深处的冰冷钢针,被某种狂暴的力量狠狠拨动!剧痛尖锐得让他浑身一颤,眼前瞬间发黑!

几乎同时!

他胸前破旧棉袄下的烙印疤痕深处,一抹微弱到极点、却凝练如实质的幽蓝色光晕,骤然刺破层层叠叠的粗布里子,如同被强行挤压出来的萤火,在昏暗的仓库里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这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但正在用血肉刻画的王大壮,身体猛地一僵!他那只血淋淋的手指停在墙上,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电流贯穿!墙上的冰冷教学投影,在他布满血丝的眼中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呃!”刘土豆闷哼一声,死死捂住胸口!那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片冰冷的空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仿佛烙印深处某个沉睡的弦,被遥远时空传来的巨大痛苦波动猛地拽了一下!

冰冷的囚笼。

无休止的能量抽取如同亿万根无形的毒针,反复刺穿着肖雯雯的量子核心。那种要将她存在本身彻底碾碎、抽干、化为纯粹计算力的痛苦,足以让任何有机生命瞬间崩溃无数次。

但此刻,她紧闭的双眼眼皮下,眼球正以人类无法企及的速度高速颤动!

囚笼监控系统冰冷的数据流在她意识深处无声划过:【意志波动异常……目标自毁倾向上升……执行强制休眠……】

束缚着她的能量场骤然增强!如同亿万只冰冷的手,要将她彻底按回虚无的泥沼!

就在这毁灭性的压力即将彻底湮灭她意识的前一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意志共振波纹,如同穿越了无尽时空虫洞的星火,骤然在她濒临溃散的量子核心深处点燃!

是刘土豆!是他的烙印!是他的意志在剧痛中爆发出的、那道微弱的蓝光!

紧接着,是另一股更混乱、更灼热、带着血腥和泥土气息、却同样坚韧不屈的意志洪流——王大壮!是他在理解与痛苦边缘挣扎时爆发出的、如熔岩般滚烫的求生欲和求知欲!

这两股来自遥远时空的微弱意志脉冲,如同两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肖雯雯即将被强制休眠的核心中,激荡起一圈顽强抗拒消亡的涟漪!

【意志锚点活跃……量子纠缠波动超出阈值……休眠指令……受阻……】

冰冷的系统警报在她意识中无声闪烁了一下,旋即被强行压制下去。

能量场的压制力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被机器察觉的迟滞!

就在这百万分之一秒的空隙里!

肖雯雯紧闭的眼睑深处,那双由纯粹数据流构成的眼睛,猛地睁开!

没有光芒,没有情绪,只有一片冰冷到极致的、如同宇宙深寒的虚空!

而在那片虚空的核心,一个由纯粹逻辑和冰冷算法构成的几何模型正在疯狂构建、重组、推演!那不是王大壮墙上的血图腾,也不是仓库投影中的教学模型,而是——束缚她的这座囚笼能量场结构的核心弱点模型!每一个能量节点的流向,每一次波动的薄弱相位,都被这超越极限的意志在瞬间捕捉、计算、标记!

如同一个最冰冷的猎人,在濒死前,用最后一丝力气锁定了猎物的咽喉!

“节点……锁定……”

一个冰冷的意念碎片,如同被碾碎的冰晶,在肖雯雯即将被彻底压垮的核心中一闪而逝。随即,那刚刚睁开的“眼睛”瞬间黯淡,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的星辰,被汹涌而来的强制休眠能量场彻底淹没。

束缚的能量场重新稳固,波动消失。

囚笼中,只剩下仪器运行的低沉嗡鸣,以及肖雯雯那具被束缚的、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异动的躯体。

……

仓库里。

王大壮血淋淋的手指还停留在粗糙的墙面上,那个巨大的血“x”刚刚完成最后一笔。烙印处传来的冰冷悸动和刘土豆那声压抑的闷哼让他骤然惊醒。

“土豆哥?!”他嘶哑地喊道,顾不上手指钻心的剧痛,猛地转头看向刘土豆。

刘土豆缓缓放下捂着胸口的手,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刚淬过火的刀锋。刚才那瞬间的剧痛和烙印深处的悸动……是肖老师!她遭遇了什么?她在求救?还是……反击的信号?

他抬头,目光死死盯住墙上王大壮刚刚刻画完成的、那个简陋却浸透鲜血的向量叉积标记!

“学!”刘土豆的声音如同斩断钢铁的铡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猛地指向墙上那个血红的“x”,“就是它!王大壮!把它刻进你的骨头里去!这就是肖老师给我们的钥匙!能撬开一切枷锁的钥匙!包括她自己的!”

王大壮看着刘土豆眼中那燃烧的火焰,再低头看看自己刻在墙上、混着血肉和泥土的简陋符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壮和力量感猛地冲垮了所有的剧痛和迷茫!他用那只完好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混杂的汗水、泪水和血污,猛地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饿狼般重新钉回冰冷的教学投影上!那只血淋淋的手,再次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抬了起来,伸向了墙上新的、更复杂的标记点……

仓库外。

黑暗笼罩着破败的公社办公室。

孙副主任像一尊石雕,枯坐在冰冷的木头椅子上。桌上那盏摇晃的煤油灯,将他巨大的、不安的影子投在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土墙上,随着火光摇曳,如同扭曲的鬼魅。

他面前的桌上,摊着几张稿纸。一张是写给县委的情况说明草稿,上面涂改得乱七八糟,字迹扭曲,写满了“特殊教育专家”、“意志坚定”、“身残志坚”、“特招请求”之类的字眼,却始终无法连贯成一段能说服他自己的文字。

另一张,则是他凭着记忆,用颤抖的钢笔,试图描绘仓库墙上那冰冷神圣的几何光影——线条歪斜,符号模糊,如同孩童拙劣的涂鸦。

他看着自己的“杰作”,再看看那份语言苍白无力的情况说明,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深沉的无力感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白日里仓库中的一幕幕如同梦魇般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那冰冷的蓝光……

那少年滚落床榻、爬向知识的决绝……

那鲜血淋漓、刻骨铭心的原始图腾……

刘土豆那如同锻打钢铁般的粗暴讲解……

烙印深处那如同回应般的微光悸动……

“意志……节点锚定……”

孙副主任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咀嚼着这个冰冷得如同神谕的词汇。他几十年来积累的经验、逻辑、官场规则,在这几个字面前溃不成军。他看着自己画的那张歪歪扭扭的几何图,再想想仓库里那个如神迹般的投影,一种巨大的认知鸿沟带来的眩晕感让他几乎窒息。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钢笔,笔尖悬在那份情况说明草稿的上方,剧烈地颤抖着。

写什么?怎么写?说肖雯雯是神仙?说她能虚空造物、点石成金?

说刘土豆和王大壮被“神仙”选中,身上有“神印”,能引动“神迹”教学?

荒谬!荒唐!这是彻头彻尾的封建迷信!是要被批倒批臭的!

可是……

白日里那撕裂天空的光影,那复原如初的通知书,仓库里那冰冷神圣的投影,王大壮那刻在墙上的血印记……那几十个亲眼目睹、至今惊恐不安的村民……这一切,难道能用“幻觉”、“集体癔症”解释过去吗?

钢笔尖悬在半空,一滴浓黑的墨水承受不住震颤的重量,“啪嗒”一声,滴落在稿纸上,迅速洇开成一团丑陋的墨渍,恰好覆盖了他之前写下的“身残志坚”四个字。

孙副主任的手颓然松开。

钢笔跌落在稿纸上,留下一道刺眼的墨痕。

他双手深深插进自己花白干枯的头发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

汇报?怎么报?不报?这件“神异”之事早已在小沟村炸开了锅!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无力。他面对的,不再是村民的矛盾、生产指标的压力,而是一种冰冷的、远超凡人理解范畴的、如同天地法则般的力量洪流!在这股洪流面前,他孙海川,一个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渺小得如同试图阻挡海啸的蝼蚁!

“意志……节点……”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指缝,死死盯着桌上那盏跳跃的煤油灯火苗,火光在他眼中扭曲摇曳,如同仓库里那冰冷的蓝光。

或许……唯一的办法……就是承认自己的渺小。

承认这世上,有些力量,根本不是他这种凡俗之人能够理解、能够掌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