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潼关(2 / 2)

“譬如一支精兵。”肖雯雯指着地上简陋的图像解释道,

“主将目标:三日攻克敌城(箭靶红心)。

前锋职责:清除障碍,探查虚实(人偶持刀盾)。

中军职责:列阵推进,主攻破城(旗帜)。

侧翼职责:警戒掩护,防敌迂回(算盘代表计算风险?车轮代表机动?〖李世民自行理解〗)。

后勤职责:保障粮草箭矢,救治伤员(车轮)。

号角沟通:斥候报敌情(号角声波),主将下令(号角声波)。

反馈:前锋回报障碍清除(天平√),攻城受挫(天平x),主将调整策略……”

寥寥数笔,一个高效运转的军事组织模型跃然“地”上!李世民看得目眩神迷!他从未想过,统御兵马竟能如匠人制器般分解得如此清晰!目标引领方向,职责框定范围,沟通联结节点,反馈修正偏差!这简直是点兵遣将的至高心法!

“妙!妙极!”他忍不住击掌赞叹,随即又指着代表后勤的人偶疑惑道,“只是……后勤持车轮,职责……保障粮草箭矢?算盘代表侧翼警戒?此乃‘职责明晰’之象征?”

“正是。”肖雯雯肯定道。她巧妙地利用了符号的象形意义,让李世民自行领悟其代表的核心职能。“此非匠人之术,而是驾驭万千人力、运转庞然大物之枢机!小至一伍,大至一国,其理相通!欲使庞大帝国如臂使指,运转高效,令行禁止,非此‘管理’之术不可!”

她将“管理”二字咬得极重,赋予了它超越时代的份量。

李世民陷入了沉思,目光在地面上那几幅简陋却蕴含着无穷奥妙的图画上来回逡巡。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虚划着,仿佛在拆解、重组着某种无形的结构。这一刻,他的思维突破了传统的将帅统御之术的藩篱,触摸到了组织行为学的门槛。一种全新的、系统化的认知正在他年轻的大脑里飞速构建。

陋室之内,寂静无声。只有少年秦王急促的呼吸和眼中那不断跳跃、越来越亮的智慧火焰,昭示着一场发生在灵魂深处的知识风暴。未来帝王的统御之道,在这泥泞的小院里,被悄然点燃。

时光在洛阳城混乱喧嚣的表象下,如同指间沙般悄然滑落。深巷小院依旧破败,却成了李世民汲取力量的隐秘源泉。肖雯雯传授的“算术”(阿拉伯数字及运算法则)已被他熟练掌握,成为处理庞杂数字的利器;那份简陋却至关重要的“地理”图卷,山川城邑的方位已深刻脑海;而“管理”的理念,如同淬炼思想的磨石,让他看待人、事、物的方式发生了质的蜕变。

他对肖雯雯的称呼,早已彻底固定为“肖师”。每一次前来,都带着他密切关注洛阳内外动向所捕捉到的零碎片段:粮价又涨了,漕运码头苦役又累死了人,某家勋贵侵占民田引发了小规模冲突,突厥边境传来小股游骑袭扰的消息……他像一个初入宝山的学徒,贪婪地用肖雯雯提供的框架去分析、归因、推演。肖雯雯则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导航员,在他理解偏差时及时拨正方向,在他陷入细节时引导他从更高的层面俯瞰全局。他的思维日渐缜密,目光越发深邃,那份属于未来天可汗的格局与气魄,在每一次探讨中悄然孕育。

然而,平静被骤然打破。

这一日,李世民匆匆赶来,步履比往日沉重许多,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霾。他甚至来不及像往常一样行礼,声音带着压抑的急促:

“肖师!出大事了!”

肖雯雯心念微动,植入体的即时扫描显示李世民心率远超正常水平,体表温度略高,肾上腺素水平显着提升——这是遭遇重大突发事件的生理反应。

“何事惊慌?”她声音依旧沉稳,如同定海神针。

“杨广!”李世民的声音里充满了厌恶和一种近乎预言的沉重,“他……他要再次北巡塞外!”

肖雯雯的思维核心瞬间调取历史数据库: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八月,隋炀帝北巡雁门!史载,此行引发了着名的突厥围城之危!

“北巡?”肖雯雯故作不知详情,“巡幸而已,何至于此?”

“巡幸?”李世民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眼中怒火燃烧,“此乃祸国之行!肖师您看!”他急促地蹲下,捡起一块碎石,在院中还算平整的地面上快速勾勒起来。线条虽然粗糙,但方位精准——长城轮廓,雁门关的位置,突厥各部大致盘踞的区域(阴山以北)清晰可辨!

“杨广此行,仪仗奢靡,护卫号称五十万!然实情如何?”李世民的声音冰冷而充满洞见,“府兵精锐早被他在征辽中挥霍殆尽!所谓护卫,多是临时强征的民夫役丁,衣甲不全,饥疲不堪!更有甚者,强征沿途郡县所有马匹充作御马,致使驿站瘫痪,地方防卫如同虚设!此等行径,简直是……插标卖首,引狼入室!”

他的分析一针见血,直指要害。突厥始毕可汗并非庸主,如此巨大的、防卫薄弱的猎物在边境招摇过市,无异于天赐良机!

“突厥始毕可汗,”李世民指着地图上阴山以北的区域,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早已厉兵秣马,对我富庶中原虎视眈眈!如此良机,他岂会放过?杨广此行,必将……”他猛地抬头,看向肖雯雯,眼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必将引动突厥倾巢南下!雁门孤悬塞外,危若累卵!一旦……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恐惧,而是对即将降临的灾难的无力感。

肖雯雯看着地面上那幅充满不祥预兆的草图,听着李世民精准得如同亲历者般的预言,心中了然。历史的车轮,正隆隆驶向那个着名的节点。而她,必须做出选择:是恪守观察者的本分,眼睁睁看着危机发生?还是……再次干预?植入体深处一片死寂,仿佛在冷眼旁观着她的抉择。

“你待如何?”肖雯雯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李世民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咯咯作响。年轻的脸上充满了挣扎和痛苦:“我?我能如何?劝谏?杨广刚愎自用,听不得逆耳忠言!他身边佞臣环绕,只会粉饰太平!我若妄动,不仅于事无补,反会招致杀身之祸,甚至……连累家人!”他猛地一拳砸在身边的泥墙上,土屑簌簌落下,声音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昏君将万千将士、无数百姓……拖入死地!”挫败感如同实质的黑雾,笼罩着他。

肖雯雯沉默了片刻。时间紧迫,历史的惯性巨大。阻止杨广北巡已不可能,但雁门之围……她飞速计算着各种变量。植入体内的微型武器库模块悄然激活,一项被标记为“非致命性区域压制”的装备参数在意识中浮现——高频声波阵列(伪装形态:古琴)。然而,其有效范围和使用限制……她需要一个靠近核心的支点。

“与其坐视,不如谋定后动。”肖雯雯的声音打断了李世民的痛苦,如同冰水浇醒了困兽,“若你所料成真,雁门被围,”她的目光锐利如剑,刺向李世民,“你,可愿挺身而出?不是为救那昏君,是为救那数十万无辜被卷入的军士、百姓?是为……保存我华夏元气?”

李世民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雷霆劈中!肖雯雯的话,瞬间拨开了他心中的迷雾!是啊!救昏君?不!救的是万千性命!救的是这风雨飘摇的国本!

一股热血直冲顶门!所有的犹豫、顾虑、权衡利弊在这一刻被一种更为宏大、更为炽热的情感取代!他猛地站直身体,挺直了脊梁,眼中再无半分彷徨,只剩下磐石般的决绝和跃跃欲试的锋芒!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请肖师指点!世民愿为前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看着少年秦王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之前更加明亮、更加坚定的火焰,肖雯雯知道,历史的转折点,就在眼前。她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清晰:

“很好。那么,我们便来推演一番,这‘雁门之劫’……如何破局!”

风,带着塞外特有的凛冽和沙砾气息,呼啸着穿过雁门关两侧陡峭如刀削般的崖壁,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仿佛无数战死于此的英魂在呜咽。残阳如血,将那早已被无数次战火熏燎得黝黑的关城垛口涂上一层不祥的暗红。关城之上,隋军的旗帜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却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颓丧和绝望。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粪便的恶臭以及东西烧焦后的呛人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味道。关城之下,目之所及,是如同黑色潮水般无边无际的突厥营帐!毡房连绵,如同生长在大地上的诡异菌毯,一直蔓延到远方的地平线,将整个雁门关围得水泄不通。数以万计的突厥骑兵在营帐间穿梭呼啸,马蹄踏起的烟尘遮天蔽日,挑衅的嚎叫、粗野的狂笑伴随着马头琴怪异的调子,汇成一股摧垮人心的声浪,日夜不停地冲击着关上守军的意志。

关城内,则完全是另一番地狱景象。

曾经用于屯兵的营房此刻挤满了惊惶失措的官员、内侍、宫娥以及部分随驾勋贵的家眷。呻吟声、哭喊声、咒骂声不绝于耳。街道上污水横流,被遗弃的杂物和腐烂的食物残渣散发着恶臭。士兵们面黄肌瘦,盔甲歪斜,眼神空洞麻木,或倚着城墙打盹,或在角落里绝望地舔舐着早已空了的粮袋。

临时辟出的“行宫”内,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隋炀帝杨广,这位昔日意气风发、威甲海内的帝王,此刻形容枯槁,双眼深陷,华丽的龙袍上沾满了灰尘和不明污渍,再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恐惧与惶然。他如同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不时神经质地望向紧闭的宫门,仿佛那里随时会冲进凶神恶煞的突厥人。

“废物!一群废物!”杨广猛地停下脚步,抓起案几上一个精美的玉杯,狠狠砸在地上,碎裂的玉片四溅!“五十万!整整五十万大军!竟然被一群蛮子困死在这弹丸之地!宇文述呢?!于仲文呢?!朕养你们何用!何用!”他嘶吼着,声音因恐惧而尖利破音。

阶下,一群随驾的重臣大将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须发皆白,脸色灰败,嘴唇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连日来的血战和巨大压力早已耗尽了这位老将的精气神。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等文臣更是面无人色,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陛…陛下息怒…”一个带着哭腔的尖细声音响起,是内侍头子封德彝,他膝行几步,爬到杨广脚边,“城外蛮兵势大…恐…恐有数十万之众…我军…我军粮草将尽,箭矢短缺…将士们……将士们连拉弓的力气都快没了啊陛下!”他涕泪横流,话语如同丧钟,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突围!必须突围!”杨广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抓住封德彝的肩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召集所有还能拿得动刀的!护着朕!杀出去!只要能冲出去,朕封他万户侯!不!封王!”

“陛下不可!”一直沉默的宇文述阻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