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岳飞(2 / 2)

片刻,营内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沉稳的脚步声。两道身影出现在营门通道的尽头。

当先一人,身量并不十分魁梧,却如渊渟岳峙。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普通士卒红色战袄,未着甲胄,脸上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倦,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淬炼过的寒星,锐利、清明,蕴含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威严沉毅,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虚妄。正是岳飞,岳鹏举!那股久经沙场、肩挑河山的厚重威仪,即使相隔十数步,亦如实质般沉沉压来!

施全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呼吸为之停滞!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就是岳元帅!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和憧憬中的身影!真正的、活生生的岳元帅!

岳飞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肖雯雯身上。当他看清肖雯雯面容的瞬间,眼中那份沉稳的锐利倏然一变!一种极其强烈的震动和难以置信的惊愕清晰地掠过他的眼眸!他的脚步甚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仿佛看到了某种超出理解的、绝不可能出现的事物!

“先生……真的是您?!”岳飞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却依旧波动明显的激动。他甚至下意识地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类似晚辈见到长辈的、极其郑重的礼节!这个动作落在旁边紧随的亲卫张宪眼中,让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脸上也瞬间布满了惊疑!

肖雯雯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鹏举,别来无恙。十年之期,幸未负约。”

“十年……”岳飞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的震惊缓缓沉淀,化为一种深沉的感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目光随即转向了肖雯雯身后一步、挺立如松的施全身上。那审视的目光,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实质压力,缓缓扫过施全挺拔的身姿、沉稳的气息、以及那双此刻虽竭力保持平静却依旧灼热如火的眼眸。

“这位便是……”岳飞的声音恢复了平稳。

“施全。”肖雯雯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十年磨一剑,可堪一用。”

这八个字的评价,如同金石掷地!岳飞的眉峰微微一挑,目光在施全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迥异于寻常新兵的沉凝气质,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锋芒内敛,却透着隐隐的寒意。

“既是先生引荐之人,”岳飞沉声道,语气郑重,“岳飞岂敢怠慢。张宪!”

“末将在!”一直跟在岳飞身后、身材魁梧如同铁塔般的亲卫大将张宪立刻上前一步,声若洪钟。

“带这位施全兄弟先去安置,熟悉营务。”

“遵命!”张宪抱拳应诺,看向施全的目光带着审视与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基于岳飞态度的接纳。

施全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激动,对着岳飞,抱拳躬身,动作标准而有力,声音因巨大的激动而带着一丝压制不住的微颤,却清晰无比:“末将施全,见过岳元帅!愿追随元帅,杀敌报国,万死不辞!”

岳飞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点了点头:“好,先去安顿吧。”

施全再次深深一躬,这才跟着张宪,大步走入那扇象征着全新征途的营门。每一步踏下,都仿佛踩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坎上。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命运的河流已然改道,奔涌向那血与火交织的战场深处。

肖雯雯看着施全消失在营门通道的背影,目光幽深。她转向岳飞,那份面对施全时的平静悄然褪去,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鹏举,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秋意肃杀,长江浩荡东流。采石矶,这座控扼大江天险的嶙峋石矶,此刻却笼罩在凛凛兵戈之下。

放眼望去,黑压压的金军船队几乎遮蔽了宽阔的江面!巨大的楼船如同移动的堡垒,船船舷两侧伸出密密麻麻的拍杆(用于撞击敌船的巨型杠杆武器),黝黑的拍杆顶端包裹着沉重的铁块,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无数舢板小船如同嗜血的鲨群,环绕在大船周围,上面挤满了身披厚重札甲、手持弯刀长矛、面目狰狞的金兵。他们口中发出怪异的呼号,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卷过江面!

战鼓声!沉重、巨大、如同闷雷滚动般的战鼓声从金军大阵深处传来,一声声砸在岸边每一个宋军将士的心头!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带着摧毁一切意志的狂暴力量!

巨大的拍杆在绞盘和绳索的牵引下缓缓升起,蓄势待发!一旦靠近宋军战船,这些恐怖的攻城锤便会轰然砸下,瞬间将相对脆弱的宋舰化为碎片!

“稳住!弓弩手!准备火箭!”王贵站在一艘中型战船的船头,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压下那令人窒息的鼓声。但他粗犷的脸上肌肉紧绷,额头青筋暴跳,眼底深处也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金军的威势,如同山岳倾覆般压来!

施全站在另一艘艨艟战船的前甲板上。他穿着一身轻便的皮甲,腰佩长剑,并未持盾,在周围一片顶盔掼甲、全副武装的宋军士兵中显得格外醒目。江风吹拂着他额前几缕汗湿的黑发,露出下方那双沉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他如同磐石般钉在甲板上,目光穿透喧嚣的战场,死死锁定在金军中军一艘悬挂着猛虎战旗的巨大楼船上——那是金军前锋主将完颜亮的旗舰!

惊涛拍岸,鼓声如雷!

“放!”金军阵中响起一声尖锐的号令!

轰隆隆!如同雷霆炸裂!数十艘金军楼船上的巨型拍杆轰然砸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向距离最近的宋军船只!

咔嚓!轰!!!

木屑混合着血雾冲天而起!一艘宋军艨艟战舰的侧舷被一记沉重的拍杆直接命中!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核桃,坚固的船板瞬间爆裂开一个恐怖的窟窿!江水疯狂倒灌!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迅速倾斜!船上的士兵如同下饺子般惨叫着坠入冰冷的江水中!

“左翼!支援左翼!”王贵的吼声变了调,带着绝望的嘶哑。

宋军的阵型被这狂暴的一击瞬间撕裂了一个缺口!金军的呐喊声陡然拔高,士气狂涨!更多的拍杆在绞索声中再次被缓缓升起!如同悬在宋军头顶的死亡巨锤!

巨大的拍杆再次带着死亡的阴影砸落!这一次,目标直指一艘突前试图堵住缺口的宋军指挥舰!船上将士脸色煞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右满舵!顶风!冲上去!”一个清越而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劈开阴霾的利剑,骤然响起!压过了战鼓、喊杀与巨木撞击的轰鸣!

是施全!

他所在的那艘艨艟战船,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灵魂!在他的厉喝指挥下,船身猛地一个剧烈的倾斜转向!船帆呼啦啦地调整角度,借着骤然加强的侧逆风,竟以一种近乎自杀般的决绝姿态,斜刺里加速,朝着那艘即将被拍杆毁灭的指挥舰前方猛冲而去!

“施老弟!不可!”王贵目眦欲裂!这简直是送死!

轰隆!!!

沉重的拍杆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落!

目标,正是施全指挥的那艘艨艟!

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整艘艨艟剧烈地摇晃,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然而,预想中船体崩塌、将士坠江的惨剧并未发生!那粗壮的拍杆末端,铁锤般的重头,竟然被硬生生卡在了艨艟战舰刻意加高加固的船楼与桅杆之间的一个极其刁钻的位置!

施全在巨震中如同钉子般稳住身形,眼中寒芒爆射!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砍绳索!斩铰链!”他的吼声穿透混乱!

早已得到命令、潜伏在船楼两侧的十几名精悍宋兵猛地跃出!他们手持沉重的战斧和大砍刀,如同猿猴般攀附在剧烈摇晃的船体上,对准那些绷紧如弓弦、维系着拍杆力量的粗大绳索和铰链结构,疯狂劈砍!

嘣!嘣嘣嘣!

坚韧的牛筋混合金属丝的绳索在锋利的斧刃下纷纷崩断!沉重的拍杆失去了牵引,如同折断翅膀的巨鸟,轰然砸落江中,溅起冲天水柱!

“火箭!目标——绞盘!”施全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战场上的定音鼓!

早已引弓待发的弓弩手们,瞬间将燃烧着的火箭对准了金军楼船上那暴露出来的、驱动拍杆的巨大木制绞盘!

嗡——!

一片刺耳的弓弦撕裂空气的尖啸!数十支燃烧的火箭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精准地攒射向目标!

噗噗噗噗!

火箭如同火雨般钉入绞盘!干燥的木料瞬间被点燃!火苗舔舐着油脂绳索,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而起!金军楼船上顿时一片混乱!负责操作绞盘的金兵惨叫着拍打身上的火焰!

一艘金军主力楼船的进攻核心,被施全这精准到极致、又悍不畏死的一撞、一斩、一射,彻底瘫痪!

“好!”王贵看得热血沸腾,猛地一砸船帮,“快!跟上去!堵住缺口!给我射!射那些放火箭的混蛋!”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机会!反击的机会!

宋军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点燃了血性!左翼的缺口被后续冲上的战舰死死堵住!火箭如同复仇的毒蛇,更加密集地射向其余金军楼船的船帆、船楼、绞盘!

“擂鼓!进军!”施全站在剧烈摇晃的船头,长剑猛地指向金军中军那艘悬挂猛虎战旗的楼船!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战场的魔力,清晰地传入附近每一艘宋军战舰上官兵的耳中!

“目标——完颜亮!凿穿中军!”他的吼声如同惊雷,撕裂了金军狂嚣的鼓噪!宋军战舰如同被惊醒的群鲨,在施全那艘一往无前、如同尖刀般的艨艟引领下,朝着金军的心脏地带,发起了决死的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