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终于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嗯。”
一个单音节的回应,沙哑低沉,却像一道赦令,瞬间驱散了温雨慈心中最后的不安和忐忑。
他侧过身,为她让出空间,伞依旧稳稳地倾向她。
温雨慈深吸一口带着湿润凉意的空气,迈开脚步,走到了他的伞下。
空间骤然变得逼仄。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皂角和淡淡烟草的气息,被雨水浸润后,似乎更清冽了些。他的肩膀很宽,站得离她不远不近,手臂偶尔会因为动作微微擦到她的校服袖口,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触感。
两人并肩,沉默地走入雨幕中。
他没有问她要走去哪里,她也没有说。仿佛目的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伞下的一方天地,和这段短暂却珍贵的同行。
走的是她平时回家的大路,但感觉却截然不同。雨水冲刷着街道,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圈圈模糊的光斑。行人匆匆,车辆驶过溅起细小的水花。
但这一切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在了伞外。
伞下的世界很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和脚步声。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暖意在无声流淌。
段砚舟始终将伞大幅度地倾向她这边,自己的大半个肩膀暴露在雨中,黑色的连帽衫很快洇湿了一片深色,他却浑然不觉。
温雨慈注意到了,心里泛起细密的酸软。她悄悄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握着伞柄的手背,声音很轻:“伞……不用都给我,你会淋湿的。”
她的指尖微凉,碰触的瞬间,段砚舟的手臂猛地僵住,像是过电一般。他几乎是立刻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深得吓人,里面翻滚着某种压抑的、滚烫的情绪。
但他没有松开伞柄,也没有挪开手,只是喉结又滚动了一下,声音愈发沙哑:“……没事。”
固执得可以。
温雨慈看着他湿透的肩膀,心里那点酸软膨胀开来,带着一种陌生的、想要靠近的冲动。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劝,只是默默地、小心翼翼地,朝他那边靠近了一点点。
极其微小的距离缩短,手臂几乎要贴到一起。
段砚舟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步伐都几不可查地乱了一瞬。他握着伞柄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却没有避开,也没有说话,只是下颌线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伞下的空气仿佛升温了几度。
又走了一段,经过一个公交站台。几个躲雨的学生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段砚舟,纷纷露出惊讶或畏惧的神色,窃窃私语起来。
温雨慈感到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微微低头。
忽然,她感觉到身侧的段砚舟动了一下。
他原本插在口袋里的左手拿了出来,然后,一件略带凉意的、叠得方正的东西被塞进了她的手里。
温雨慈低头一看,是那件她之前从梧桐树下拿走的、他的校服外套。
“穿上。”他目视前方,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冷。”
温雨慈这才注意到,自己因为刚才站在屋檐下,校服肩膀和袖子确实被雨打湿了一些,凉意渗透进来。而他……他竟然一直把洗干净的外套带在身边?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中。她握着手里的外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气息。她没有拒绝,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将那件宽大的外套穿在了身上。
瞬间被他的气息紧紧包裹,温暖而妥帖,驱散了所有寒意。外套袖子很长,遮住了她大半手掌,只露出一点点指尖。
段砚舟用眼角余光瞥见她穿上自己的外套,娇小的身子被裹在过于宽大的衣服里,显得更加柔弱,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保护欲瞬间填满了胸腔,冲散了之前的紧绷。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似乎都悄然柔和了一丝。
雨渐渐小了些,从淅淅沥沥变成了毛毛雨。
两人依旧沉默地走着,穿过最后一条街,她家的小区门口就在前方。
距离渐渐缩短,一种淡淡的离别情绪开始弥漫开来。
快到小区门口时,段砚舟的脚步慢了下来。
温雨慈也跟着停下。
他转过身,面对着她。伞依旧撑在她头顶,他整个人几乎都站在雨里,头发和肩膀已经湿透,水珠顺着冷硬的轮廓滑落。
他低头看着她,帽檐下的眼睛黑得发亮,里面情绪翻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抬手,将一个东西递给她。
是一把折叠伞,崭新的。
“拿着。”他声音低沉,“下次记得带。”
温雨慈怔怔地接过那把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酸又胀。
他……连这个都想到了。
“我到了。”她小声说,手指紧紧攥着那把新伞和他的外套衣角。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牢牢锁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去。
“那你……”温雨慈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你快回去吧,淋湿了……会感冒。”
段砚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慌。半晌,他才又极轻地“嗯”了一声,像是承诺,又像是别的什么。
温雨慈咬了咬唇,最后还是低声道:“……明天见?”
段砚舟的身体似乎微微震了一下,他看着她的眼睛,片刻后,很慢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明天见。”
得到回应,温雨慈心里一松,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很浅的笑容。她冲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抱着那把新伞,穿着他的宽大外套,小跑着进了小区大门。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单元楼门口,段砚舟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依旧站在原地,在渐渐停歇的细雨里,站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才转身,撑着那把已经主要庇护过她的黑伞,一步步走入相反的、更深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