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雨巷同归(2 / 2)

四目相对。

段砚舟整个人先是一怔,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急切而直接地否认。那萦绕在他周身冰冷的、戒备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戾气,在她这句毫不犹豫的、带着点傻气的喊声里,竟奇异地、一点点地消散了些许。

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放松感,悄然取代了那绷紧到极致的僵硬。虽然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冷样子,但紧抿的唇线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微弱的弧度。

温雨慈喊完那句话,脸颊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猜忌。某种难以言喻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湿冷的空气里悄悄流淌,冲淡了先前的尖锐和寒意。

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依旧保持着半步的距离,静静地、并排走在雨中的小巷里。

雨水淅淅沥沥,像是天地间唯一的伴奏,两颗被雨水淋得湿透、同样不安又笨拙的心脏,在沉默中,似乎靠近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雨依旧下着,敲打在伞面上,发出单调而催眠的轻响。狭窄的伞下空间里,两人并肩走着,手臂偶尔会因为步伐的晃动而轻轻碰到一起,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像微弱的电流窜过,让温雨慈心跳漏拍,也让段砚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一瞬。

他们依旧沉默,但那沉默不再是冰冷的隔阂,反而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无人敢轻易打破的平衡。空气里浮动着雨水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段砚舟身上淡淡的、被雨水浸染过的烟草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少年的干净气息。

温雨慈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他。雨水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滴落在早已湿透的肩头。他浓密的睫毛上也沾着细小的水珠,垂眸看着脚下被雨水浸湿的路面,侧脸线条在伞下的阴影里显得不那么冷硬,反而透出一种罕见的安静,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额头可能还未痊愈的伤……一股细密的心疼悄然漫上心头,冲淡了之前的恐惧和委屈。

就在这时,段砚舟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插在裤兜里的手拿了出来,似乎犹豫了片刻,然后,用一种略显生硬和别扭的动作,将伞柄更往温雨慈那边倾斜了一些。

这个细微的动作几乎难以察觉,却让原本均匀落在两人之间的雨幕发生了偏移。更多的雨水打在了段砚舟早已湿透的左边肩膀和手臂上,而他恍若未觉,依旧目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做。

温雨慈愣住了。

她看着他那边明显暴露在雨中的肩膀,校服布料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少年略显清瘦却坚实的肩线。雨水毫无阻碍地打在上面,他却浑然不顾。

一股巨大的、酸涩又滚烫的情绪猛地冲上她的鼻腔和眼眶。

他是在……用这种笨拙到极点的方式,为她挡雨?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软,几乎要化开。所有的惊慌、不安、委屈,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把倾斜的伞、这只湿透的肩膀无声地抚平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你不用这样”,或者“你会淋坏的”,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怕一开口,就会打破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温情。

她只能更紧地、小心翼翼地捏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感受着身边人传来的、带着湿意的体温,和那沉默却震耳欲聋的守护。

雨巷幽深,青石板路反射着湿漉漉的光。

一把黑色的伞,隔绝了外界的风雨。

伞下,是两个浑身湿透、沉默不语的少年少女。

一个默默地倾斜着伞柄,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一半身体。

另一个低着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甜蜜地、又酸楚地跳动着。

他们之间依旧没有一句话。

但有些东西,早已在无声的雨声和倾斜的伞下,悄然改变,生根发芽。

这条回家的路,似乎也变得不再漫长而难熬。

雨声不知何时渐渐小了些,从连绵不断的淅沥,变成了偶尔从屋檐滴落的、清脆的嗒嗒声。幽深的小巷仿佛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苔湿润的气息。

两人依旧沉默地走着,那把倾斜的伞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一个无声的、笨拙的承诺。温雨慈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巷子里,敲打着她的耳膜。

就在她以为这段路会一直这样沉默到尽头时,身边一直紧绷着的人,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段砚舟的喉结滚动,似乎极其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然后,一个低哑的、几乎被残余雨声淹没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沉寂:

“他……”只一个字,又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他似乎在和某种情绪激烈地斗争,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温雨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过了好几秒,那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别扭的涩然:“……他给你的东西,别碰。”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甚至带着点命令式的生硬。

但温雨慈却瞬间听懂了。他指的是顾泽野,是那封信,是任何来自顾泽野的“好意”。

他不是在质问,也不是在怀疑。他是在用一种极其笨拙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在意和……警告。一种生怕她会被抢走、会受到伤害的、隐晦的担忧。

温雨慈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段砚舟却侧开了脸,只留给她一个被雨水打湿的、线条冷硬的侧影和微微发红的耳根,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一股酸酸甜甜的暖流猛地冲垮了温雨慈所有的防线。她鼻子一酸,眼眶又热了起来,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和害怕。

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清晰和坚定:“嗯!我不碰!我都不会看的!”

听到她毫不犹豫的保证,段砚舟紧绷的肩膀似乎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毫米。虽然他还是没有转头看她,但笼罩在他周身的那种低气压,却悄然散去了大半。

沉默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的沉默,却像是雨后天晴的天空,虽然还有未散的云层,却已然透出了澄澈的光亮。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无需言语,便能感知。

快走到小巷尽头,温雨慈家的院子已经隐约可见。

段砚舟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温雨慈也跟着停下,抬起头看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希望这条小巷能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段砚舟终于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她。雨水冲刷过的眼眸,黑得发亮,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关切,有未散的余怒,还有一丝……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他极其生硬地、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几个字:

“以后……放学等一下再走。”

还是命令的语气,却带上了一种别样的分量。

这不是商量,而是他所能做出的、最直接的守护和安排。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也告诉自己,不会再让她独自面对今天这样的局面。

说完,他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近乎剖白的气氛,猛地将伞柄塞进温雨慈手里,甚至不等她反应,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来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小巷拐角潮湿的雾气里。

走得又快又急,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温雨慈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把残留着他体温和力道的雨伞。伞面向她这边倾斜着,就像他刚才那样。

她看着空荡荡的巷口,心里也空了一块,随即又被一种滚烫的、饱胀的情绪填满。

雨停了。

屋檐的水滴,嗒。

一声,又一声。

敲在青石板上,也敲在她噗通噗通、乱了节奏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