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长安城外,一处临时征用的庄园大堂内,灯火通明,几乎与白昼无异。空气中弥漫着墨香、汗味以及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
魏征端坐主位,花白的头发在灯下愈发显眼,他眉头紧锁,手握朱笔,正对着一份关于渭南三县推行“摊丁入亩”遇阻的详细呈报凝神思索,不时在上面写下批注,字迹瘦硬,力透纸背。
下首,一群年轻人正埋头苦干。
太子李承乾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一摞核对完毕的各县土豆、红薯种子分发记录推到一边,又拿起下一份。他脸上带着倦容,但眼神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丝兴奋。这种直接接触民生、处理实务的感觉,比在东宫诵读圣贤书来得真切得多。
魏王李泰则对着一份绘制到一半的“关中新式学堂分布草图”发呆,时不时拿起尺规比划一下,试图找出更优化的选址方案。他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纠结,显然更擅长理论推演而非这种具体规划。
房玄龄之子房遗直和杜如晦之子杜构,则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一份关于计算新税则下各户应缴税额的复杂公式,两人面前堆满了写满算式的草纸。
长孙冲负责整理所有文书,分类归档,忙得额头见汗。秦怀道则和魏征的儿子魏叔玉一起,核对各乡报上来的兴建学堂所需物料清单,不时因数目对不上而争辩几句。
尉迟恭和李君羡则一个抱臂倚在门框上,一个按刀巡视在堂外。他们是奉李世民之命,率精锐在此护卫,确保这批帝国未来的栋梁和核心重臣的安全。
整个大堂,除了翻动纸张、笔尖划动和偶尔的低语声,便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这是一幅繁忙到极致的景象,每个人都透支着精力,只为将关中这新政的“样板之地”彻底梳理顺畅。
突然!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魏征的书案之旁!速度快到极致,仿佛是从烛火的阴影中直接渗出来的!
“谁?!”尉迟恭反应极快,暴喝一声,腰间横刀瞬间出鞘半尺,身形已如猛虎般欲扑过去。门外的李君羡也同时抽刀,闪电般抢入屋内。
然而,那黑影现身之后便静止不动,微微躬身,双手捧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递向魏征。他全身笼罩在特制的黑色劲装中,脸上带着一副只遮住上半张脸的冷金属面具,气息内敛,宛如一尊雕塑。
“不良人?”李君羡看清来人装束,立刻收刀入鞘,同时按住了尉迟恭的手臂,“敬德,且慢!是自己人。”
尉迟恭也认出了这标志性的装扮,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但嘴上却不饶人,啧啧两声:“嘿!又是秦王家这些神出鬼没的家伙!每次出现都跟个鬼似的,吓老子一跳!我说君羡,你看看人家这身手,这派头,比你那百骑司的崽子们可利索多了!”
李君羡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鄂国公,有你这么当面臊人的吗?百骑司是明面上的护卫侦缉,不良人是暗地里的影子,职责不同,岂可混为一谈?”话虽如此,他看向那不良人的眼神,却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羡慕和惊叹。这等潜行匿迹的功夫,确实骇人听闻。
那不良人对周围的反应置若罔闻,依旧保持着递信的姿势。
魏征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放下朱笔,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不良人,伸手接过了信函。他并未立刻拆开,而是先对尉迟恭和李君羡摆了摆手:“二位将军,无妨。”
然后,他才撕开火漆,抽出信纸,展开阅读。
信上的字迹他认得,是秦哲的亲笔,风格一如既往的直白,甚至带着点戏谑。
“魏老倌看到这称呼,魏征嘴角就抽搐了一下,关中摊丁入亩、发种、建学这几件大事,你小子干得不错!比窝在长安城里天天喷……呃,谏言强多了!事实证明,办实事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