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劫后重逢时(2 / 2)

“何止是那晚,”杨阳的思绪显然被彻底打开了,他倚在长椅旁边的花架上,眼神陷入回忆,“四年级的时候,艾克那头发,只要稍微长一点,准是艾雪拿着梳子给他整理,就在教室窗户边,阳光好的时候,我们都能看见。”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艾雪梳得可认真了,艾克就乖乖坐着,手里还拿着本书看,那画面,啧啧。”

艾雪听着,嘴角的笑容加深了,带着点羞涩的甜蜜。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动作无比自然地伸向艾克的肩头。艾克今天穿的t恤,领口附近有一道不起眼的、小小的脱线痕迹。艾雪纤细的手指捏住那根小小的线头,指尖灵巧地捻了捻,试图将它抚平或者塞回去。这个动作微小,却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熟稔。

欧阳老师的目光,被艾雪这个极其自然的动作牢牢吸引住了。她看着艾雪低头专注捻线的侧影,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那份心无旁骛的认真……时光的齿轮猛地倒转。

眼前的艾雪,仿佛瞬间与十年前那个站在教室窗边的小女孩重叠了。

记忆中的午后阳光同样明媚,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在小小的艾雪身上。十岁的艾雪正踮着脚,小小的脸上满是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她手里捏着一根穿着线的针,小心翼翼地,正在给比她高一些的艾克缝补右边校服袖子上裂开的一道口子。那口子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钩破的,边缘有些毛糙。艾克安静地站着,微微侧着身子方便她动作,眼神也落在自己袖子的破口处,带着点懊恼。

“怎么弄破的?”小艾雪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小声问,语气里带着点嗔怪。

“击剑训练,卸力翻滚的时候,袖子刮到训练馆旁边废弃柜子的角钉上了。”小艾克闷闷地回答,有点不好意思。

“下次小心点呀,”小艾雪的声音软软的,手上的动作却稳定而仔细,“你看,都刮出这么大口子,不缝好,风灌进去多冷。”她低下头,凑近那破口,粉嫩的嘴唇微微抿起,细小的贝齿若隐若现,用牙齿轻轻咬断了缝好的线头。阳光勾勒着她稚嫩却异常认真的轮廓,那神情,仿佛在完成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作品。

“还有艾克那次膝盖受伤!”杨阳的声音将欧阳老师从回忆中拽了回来,“体育课练击剑步伐,艾克摔得挺狠,膝盖蹭掉一大块皮,血糊糊的。校医室当时人特别多,校医都忙不过来。艾雪二话不说,自己跑去拿了消毒水和纱布,蹲在艾克面前,那手稳得……比校医室的护士姐姐也不差。艾克当时疼得龇牙咧嘴的,愣是一声没吭,就看着艾雪给他处理。”

欧阳老师看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艾雪,又看看记忆中那个蹲在地上为艾克处理伤口的小小身影,眼眶再次发热。她喃喃道:“是啊……那次叶教练也在。艾雪处理得特别仔细,动作又轻。艾克那孩子,疼得额头都是汗,硬是没哼一声,就看着艾雪,那眼神……”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信任和依赖,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友情或亲情。

“还有一次,”杨阳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带着一丝对往事的郑重,“在楼道拐角那里,差点出事。当时三班和五班的张锐及刘明轩,因为艾克的演讲能力好,压制他们,他们竟然想给艾克的汤下辣椒粉,但艾雪发现了,狸猫换太子,眼见一计不成。他们在楼拐道埋伏,趁机推到艾克,让艾克受伤。艾雪拼命冲去男生寝室,当时我与包雷、胖哥跟在艾雪后面发现不对劲,也跟上。艾克差点就被他们搭上手,千钧一发之计,艾雪拼命喊出哥哥,那喊声我现在都记得,尖得吓人,完全是变了调的‘小心!’她整个人跑上去,死命地把艾克挡在艾克前面。当面与张锐和刘明轩对峙,艾克立即把艾雪护在身边,并肩站着,那眼神冷得吓人,盯着张锐与刘明轩,直到后面我、包雷、胖哥、老夫子过来,我与艾克艾雪监视两位不让他们溜走,胖哥叫上何大力去找欧阳老师与王校长,包雷与老夫子找五班与三班班主任过来,事情才解决。”他摇了摇头,“艾雪那一下,真是拼了命的。”

艾克放在艾雪肩头的手,在听到这段回忆时,无声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那惊险的一幕仍能牵动他此刻的情绪。艾雪感觉到了,她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艾克的手背上,指尖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他紧绷的指节。

“说到隔壁班,”欧阳老师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那个王莉莉的事,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她带着两个跟班,故意在放学路上堵艾雪,说些酸溜溜的话,还推搡她,把艾雪抱着的那个……圆圆,对,是叫圆圆吧?”欧阳老师的目光落在长椅上那只戴着粉蝴蝶结的熊猫玩偶上,“把圆圆给推到地上了。王莉莉还故意踩了一脚,弄得好脏。”

艾克的眉头瞬间拧紧了,薄薄的唇线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周身的气息都冷了下来。那段记忆显然触碰到了他不能容忍的禁区。

“我们想办法让他们漏出马脚,艾克带着艾雪,直到第二次,他们来拦住艾雪,艾克当时就在旁边看着,”杨阳接话道,语气带着一丝敬佩,“他平时话不多,可那天,那气势……他直接走过去,根本不管王莉莉旁边还有两个人高马大的跟班,就那么盯着王莉莉,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我是他哥哥,欺负我妹妹还想走,立即向我妹妹与玩偶道歉。’王莉莉当时就被他那眼神吓住了,又气又怕,还想嘴硬。艾克又说了一遍:‘我的耐心有限。’”杨阳模仿着艾克当时的语气,虽然形似有限,但那份冷冽的压迫感似乎又回来了,“王莉莉再也不敢说,后面李思思叫来我、王校长,杨阳你们也在拦住她们,最后她们道了歉。艾克一直护着艾雪,艾雪紧紧攥着艾克的衣襟,艾雪抱着圆圆,两兄妹最终抱在一起,我们其他人给他们留下空间。从那以后,王莉莉她们见了艾雪都绕着走。”

“还有一次,”欧阳老师补充道,语气温和,“艾雪重感冒,发烧咳嗽,蔫蔫的。正好那天击剑队的叶教练请客吃饭,说是要表扬艾克最近的进步。艾克决定去找叶教练推掉了,说要照顾妹妹。叶教练已经到了你们宿舍门口,看到艾克还在照顾艾雪,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最后变成叶教练决定带着艾克艾雪一起出去了。叶教练说艾克艾雪异口同声点一模一样的菜,艾雪那天吃饭,蒸鱼肉都是艾克给她弄掉鱼骨。”她说着,目光在艾克和艾雪身上流转,带着洞悉一切的温柔,“你们俩啊,从小就这样,眼睛里就只有对方,把对方看得比什么都重。”

艾雪的脸颊早已红透,像熟透的樱桃,但这次她没有再试图躲避,而是将头轻轻地、更依赖地靠在了艾克的肩窝里。艾克感受到她的贴近,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柔和下来,他微微侧头,脸颊蹭了蹭艾雪的头发,那是一个极其珍视的回应。

花园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重逢的喜悦、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被这汹涌回忆勾起的种种温情与酸涩,如同无形的溪流,在四人之间缓缓流淌。阳光更加暖煦,将长椅上依偎的身影和那两只憨态可掬的熊猫玩偶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欧阳老师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欣慰又感慨的笑容,她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带着长辈关切和好奇的问题:“那……你们俩,像现在这样,”她比划了一下他们依偎的姿态,“是什么时候的事?”

艾克和艾雪对视了一眼。艾克低头,看着艾雪的眼睛,那目光深邃而温柔,仿佛穿越了无数时光。艾雪也仰望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毫无保留的信赖。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转。

艾克抬起头,看向欧阳老师和杨阳,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湖心的石子,笃定地落下:“从她8岁那年,当时我为了搞定系统任务,闷在里面2天不吃不喝,她跪在实验室门口双腿破皮流血也不吃不喝那一刻开始,我意识到我不能失去她,她比我看得一切都重。”他的话语像一阵轻柔的风,同时带着一点哭泣,拂过花园,拂过触动每个人的心田。那简单的描述里,蕴藏着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重重时光和隐秘的约定。

欧阳老师微微一怔,随即,一种更深的理解和祝福在她眼中漾开。杨阳也露出了然和释怀的笑容。是啊,那些细小的、只属于他们的瞬间,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悄然编织成了无法割舍的羁绊。

就在这时,艾雪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伸手探向自己针织衫的口袋。她从里面小心地拿出了那只粉蝴蝶结的小圆圆挂件,然后又掏出了那只戴着粉色大蝴蝶结的圆圆玩偶。她将圆圆玩偶放在长椅上,挨着那只系蓝领结的团团,接着又把小小的圆圆挂件,仔细地放在大圆圆玩偶的旁边。一大一小,两只粉蝴蝶结的熊猫依偎着,显得格外可爱。

艾克看着她的动作,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他也倾身,从自己放在长椅另一头的背包侧袋里,拿出了两只玩偶。一只是戴着蓝领结的团团玩偶,另一只是同样蓝领结、但体型更小的小团团挂件。他先将大的团团玩偶,郑重地放到了大圆圆玩偶的另一侧。于是,长椅上,系着蓝领结的大团团、系粉蝴蝶结的大圆圆,亲昵地并肩而坐。接着,艾克将那只小小的团团挂件,轻轻放到了小圆圆挂件的旁边。

四只熊猫玩偶,两大两小,带着蓝与粉的标记,在晨光中安静地排列在一起。它们无声地存在着,却仿佛诉说着跨越时间与空间的故事——从十岁地球上的互相赠予,到如今劫难后的重新团聚。

杨阳的目光落在那四只玩偶上,尤其是那两只新出现的小小挂件上,带着明显的好奇:“咦?这两个小的……以前好像没见你们带过?”他的记忆里,只有那两只标志性的大熊猫。

艾雪拿起自己那只小圆圆,指尖温柔地摩挲着它柔软的布料,声音轻缓地解释:“这是小圆圆。这个小团团,”她指了指艾克刚放下的那只,“是小团团。是……我们离开地球那天,包雷匆匆忙忙塞给我们的。”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对那位地球伙伴的想念,“他说,大的带着不方便的时候,就看看小的,也是一样的。他特意做的,跟团团和圆圆一模一样。”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些仓促告别的画面似乎又浮现在眼前。

艾克拿起小团团,语气平静地补充,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这次艾雪……被带走的时候,只有圆圆在她身边。小圆圆,团团和小团团,”他握紧了手中的小挂件,“我一直带在身边。”他没有细说这分离意味着什么,但那份失而复得的珍重,已然弥漫在空气里。

花园里安静了一瞬。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艾雪怔怔地看着艾克。他此刻垂着眼睑,目光专注地落在手中的团团上,修长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梳理着玩偶的绒毛。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鼻梁和专注的侧脸轮廓。这个动作,与他描述中那个在喧嚣饭馆里,于众人谈笑间,沉默而耐心地为她挑着鱼刺的十岁男孩的身影,在艾雪的脑海中缓缓重叠。

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清晰起来。她想起了那晃眼的灯光,想起了周围嘈杂的人声,想起了碟子里那块雪白的鱼肉,想起了旁边伸过来的一双属于男孩的、还带着点稚气却异常沉稳的手,想起了那双手如何灵巧而专注地,将细小的、可能卡住喉咙的刺,一一剔除干净……一股迟来的、巨大的暖流,毫无征兆地冲垮了记忆的堤坝,汹涌地漫过心田,瞬间淹没了她。

鼻尖酸楚得厉害,视线再次变得一片模糊。这一次,不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委屈,而是因为这份跨越了漫长岁月、早已融入骨血却在此刻才被重新点亮的、无声的守护。她伸出手,不是去擦眼泪,而是轻轻地、紧紧地握住了艾克放在团团身上的那只手。他的手指温暖而有力,指腹带着长期操作精密仪器留下的薄茧。她的指尖微凉,带着轻微的颤抖。

艾克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迎上艾雪婆娑的泪眼。没有惊讶,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深邃的了然和无言的包容。他反手,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用力地、稳稳地握紧。那份力量透过皮肤,直抵心脏。

杨阳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再看看艾雪眼中闪烁的泪光和艾克那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的凝视,嘴角咧开的笑容里充满了纯粹的感动和祝福。他悄悄对欧阳老师眨了眨眼,像是在说:看吧,我就说!

欧阳老师没有笑,她的目光温和地落在两个年轻人紧握的手上,又缓缓移到艾雪发间那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草茎花环,再掠过艾克腰间那同样难以察觉的腰带痕迹。最后,她的视线温柔地笼罩着长椅上那两对依偎在一起的熊猫玩偶——团团和小团团,圆圆和小圆圆。它们安静地待在那里,像亘古不变的星辰,守护着它们的主人。

阳光温柔地洒满花园,将长椅上依偎的人影、并排而坐的熊猫玩偶、以及伫立在一旁的师友,都笼罩在一片温暖而宁静的光晕之中。劫难的阴影似乎被这重逢的暖意驱散了些许,那些深藏心底、属于遥远前世的沉重秘密(朱棣与徐妙云,朱标与常意凝),在此刻地球的晨光与故友的温情注视下,也显得不那么冰冷孤绝了。风带来月季的甜香,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只留下劫后余生、故人重逢的珍贵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