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欧阳老师心中的疑惑渐渐消散，她开始觉得这两个孩子的选择似乎并不是毫无根据的。相反，这种搭配确实让人感觉非常贴切，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
“嗯…” 欧阳老师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你们的感觉…或许也有道理。朱棣在藩王时期，雄才大略，锐意进取，守护大明北疆，确实是一位极具锋芒的藩王。而他的正妃，中山王徐达的长女徐氏，史载‘幼贞静，好读书，称女诸生’，是位非常贤淑聪慧、有见识的女子。他们二人少年结发，共同经历了洪武朝的风风雨雨，在朱棣就藩北平的岁月里，徐王妃将燕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得人心，是朱棣的贤内助，夫妻感情一直非常深厚和睦，堪称伉俪情深。”
欧阳老师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开始讲述这段尘封的历史。她翻开另一本更详尽的《明成祖实录》和《仁孝文皇后传》（徐皇后谥号仁孝）。
“朱棣与徐氏，是太祖朱元璋亲自指婚，标准的政治联姻。但难得的是，他们二人并非怨偶，而是真正的志同道合，相敬如宾。徐王妃不仅贤惠，更有政治智慧。史书记载，在朱棣‘靖难’起兵的关键时刻，北平城被朝廷大军围攻，当时朱棣带兵在外，是徐王妃亲自披甲登城，激励留守将士和城中妇孺奋力守城，最终保住了朱棣的大本营！可以说，没有徐王妃坐镇后方，稳定军心，朱棣的‘靖难’能否成功，犹未可知。”
听到“披甲登城”、“激励将士”，艾雪的心猛地一跳！脑海中瞬间闪过梦境碎片里，那个模糊的王妃身影似乎也曾立于高处，周身散发着坚韧而温暖的光芒！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掐进掌心。
艾克则感觉腰间那条腰带再次传来一阵温热，仿佛在共鸣着那金戈铁马、并肩作战的豪情。他挺直了脊背，眼神锐利。
欧阳老师继续讲述，语气却渐渐低沉下来，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感伤：
“后来朱棣登基为帝，徐氏顺理成章成为皇后。她母仪天下，依然保持俭朴，勤于内治，经常劝谏朱棣要爱惜民力，宽刑省赋，是位难得的贤后。朱棣对她敬爱有加，非常信任和倚重。然而…天妒良缘…”
欧阳老师的声音顿了顿，书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香炉中升起的青烟似乎也凝滞了。杨阳屏住了呼吸，预感到接下来是不好的消息。
艾克和艾雪的心，也随着欧阳老师的停顿，猛地悬到了嗓子眼！一股冰冷的不祥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他们死死地盯着欧阳老师，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永乐五年（1407 年）……”欧阳老师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钧之重，“徐皇后……积劳成疾，一病不起……最终……薨逝于南京宫中……”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世界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轰——！！！”
这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劈在了艾克和艾雪的灵魂深处！
艾雪的身体猛地一颤，她发出了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惊呼，那声音像是被撕裂一般，让人听了心如刀绞。她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猛地向后一软，如果不是她及时扶住了身后的书架，恐怕她已经瘫倒在地了。
她发间的花环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着，仿佛在为她的主人哀鸣。那原本美丽而耀眼的光芒，此刻却显得如此脆弱和无助，就像艾雪此刻的心境一样。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一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的心脏像是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每一刀都带来钻心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的世界骤然变得漆黑一片，耳边只有嗡嗡的耳鸣声，而欧阳老师那句“薨逝”却在她的脑海中疯狂地回荡着，一遍又一遍，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
“噗通！”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艾克的双膝突然失去了支撑力，像被抽走了筋骨一般，猛地软了下去。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最终以单膝跪地的姿势重重地砸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这一跪，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的一只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撑住地面，以免自己整个人都扑倒在地。而另一只手，则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紧紧地按在腰间那条剧烈震颤的守护腰带上！
那条腰带，此刻正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不断地颤抖着，发出阵阵悲鸣，仿佛在诉说着它所承受的折磨。而艾克的身体，也随着腰带的颤抖而微微战栗着。
他身上那件深靛青的曳撒袍袖，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花瓣一般，铺散开来，盖住了他身下的一小片地面。
然而，与这看似平静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艾克内心深处那如潮水般汹涌的剧痛。这股剧痛，犹如一把无情的利刃，从他的心脏处猛然撕裂开来，然后迅速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所过之处，无不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那种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半的空洞与绝望！这种感觉，就像是他的生命中突然缺失了一块最重要的部分，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可能崩溃。
艾克低着头，额发如瀑布般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然而，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从他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和紧咬的牙关感受到他此刻所承受的巨大痛苦。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低呜咽。那声音，既像是痛苦的呻吟，又像是绝望的哀嚎，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怜悯。
“艾克！艾雪！” 欧阳老师和杨阳被两人这剧烈的、近乎崩溃的反应彻底吓坏了！杨阳慌忙冲过去想要扶起艾克，欧阳老师则紧紧抱住摇摇欲坠的艾雪，声音充满了惊恐和担忧：“孩子！你们怎么了？别吓老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说话啊！”
然而，此刻的艾克和艾雪，已经完全被那来自灵魂深处、跨越了时空的巨大悲伤所吞噬！欧阳老师讲述的史实，如同钥匙，彻底打开了他们历史上那扇最沉重、最黑暗的门，感受着一切！
梦境最后那模糊却撕心裂肺的画面，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如此刻般真实地冲击着他们的感官！
他们“看”到了！
在那片永恒飘落的、粉白迷离的花雨背景深处…
那个穿着深靛青华服、身形颀长挺拔如剑的王爷…
他紧紧抱着怀中那个穿着牙白色与石榴红色华服、气息微弱、容颜苍白却依旧绝美的王妃…
他不再是威严的藩王，不再是未来的帝王…
他像一个失去了全世界、被彻底击垮的孩子！
他英俊而刚毅的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滚烫的泪水！
他宽阔的肩膀在剧烈地颤抖！
他死死地抱着怀中渐渐冰冷的爱人，将脸深深埋在她已然失去光泽的发间，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却最终无法控制、冲破云霄的、如同孤狼绝境哀嚎般的——
哭得撕心裂肺！
那哭声，仿佛穿越了六百年的时空，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刻骨铭心的爱恋，清晰地、如同实质的利刃，狠狠刺穿了艾克和艾雪的心脏！
“唔…！” 艾雪猛地捂住嘴，再也无法抑制，滚烫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她苍白的脸颊和胸前的衣襟！巨大的悲伤让她浑身颤抖，几乎无法站立，只能依靠着欧阳老师的支撑，发出无声的、剧烈的抽泣。她发间的花环光芒黯淡，如同风中残烛。
“呃啊…！” 艾克撑在地上的手死死攥成了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手背青筋暴起！他死死地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最终变成了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哽咽！一滴、两滴…滚烫的泪水，重重地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在深靛青的袍袖旁洇开深色的水渍。他腰间的守护腰带剧烈地震颤着，发出只有他能感受到的低沉嗡鸣，仿佛在与他同悲。
整个书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艾雪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和艾克那破碎的哽咽在空气中回荡。那奇异的熏香气息似乎也变得无比沉重，带着化不开的悲凉。
欧阳老师和杨阳彻底惊呆了，手足无措地抱着、扶着他们，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一段六百年前的史实，一段关于帝后生离死别的记载，会给这两个十岁的孩子带来如此巨大、如此真实、仿佛亲身经历般的悲痛！这远远超出了他们对历史同情的理解范畴！
杨阳看着跪在地上痛苦不堪的艾克，又看看在老师怀里哭得浑身颤抖的艾雪，再看看书桌上那本摊开的、写着“燕王朱棣”的书页，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挥之不去的念头猛地窜入他的脑海：这…这反应…也太同步、太激烈、太…太像他们就是当事人转世了吧？！
欧阳老师更是心乱如麻，她拍着艾雪的背，声音带着焦急和深深的不解：“好孩子，不哭，不哭…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只是一个历史故事…别难过了…” 她试图用理性安抚，却发现自己的语言在两个孩子那如同实质般的巨大悲伤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艾克和艾雪那汹涌的悲痛才如同退潮般，稍稍平复了一些，但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空洞而悲伤。
艾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他的眼睛红肿，眼底布满了血丝，残留着深不见底的痛苦。他看向同样泪眼婆娑、虚弱地靠在欧阳老师怀里的艾雪。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再次相遇。
这一次，没有疑惑，没有迷茫。
只有一种彻骨的、感同身受的悲伤，和一种跨越生死、彼此是对方唯一依靠的深刻理解与慰藉。
艾克撑着地面，慢慢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深靛青的衣袍上沾了些灰尘，显得有些狼狈，但那挺拔的身姿却透着一股被巨大悲伤洗礼后的、更加深沉的坚韧。他没有看欧阳老师和杨阳，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艾雪。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
欧阳老师下意识地松开了扶着艾雪的手。
艾克在艾雪面前站定。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守护，轻轻地、极其珍重地握住了艾雪冰凉而颤抖的手。
艾雪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艾克同样布满泪痕却写满坚毅的脸庞。她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冰冷的手指在彼此掌心汲取着微弱的暖意和支撑的力量。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手牵着手，穿着跨越时空的华服，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从历史的风烟中携手走出，带着满身的疲惫与伤痛，却更加紧密地依靠在一起。
杨阳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默默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策划本纸张，心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感。
欧阳老师看着眼前这对紧紧相牵、沉浸在巨大悲伤余韵中的“兄妹”，又看了看书页上“燕王朱棣”和“仁孝文皇后徐氏”的名字，一个大胆而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她心中渐渐成形。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艾克，艾雪…如果…如果你们真的觉得燕王和燕王妃…如此打动你们…”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那么，我们的小剧本…就围绕他们，就围绕燕王镇守北平时，与王妃徐氏…琴瑟和鸣、相濡以沫的一个温馨片段来创作，如何？”
艾克和艾雪同时转过头，看向欧阳老师。他们红肿的眼睛里，悲伤依旧浓重，但在那悲伤深处，却燃起了一簇微弱却异常明亮的火焰——那是认同，是归属，是一种终于为那汹涌澎湃却无处安放的情感找到了归宿的释然！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好！”
“就演他们！”
书房内，熏香依旧袅袅。团团圆圆在角落的书包里，两个毛茸茸的脑袋紧紧依偎着，蓝色的领结和粉色的蝴蝶结，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同时闪烁了一下极其微弱却无比温柔的、恒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