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的闷响,感激涕零:“东家,您的大恩大德,杨信此生无以为报!愿来世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情!”
这一刻,他对杨全的感激之情,可谓是达到了顶点。
杨全看着跪伏在地、肩膀耸动的杨信,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隐晦的冷厉。
他重重叹息一声,带着些遗憾道:“只可恨,若非那个雨师巷的陆沉,坏了我苦心经营的大计,若非他横插一脚,回春堂这份偌大的家业,我还想交由你来继承……”
陆沉!!!
这两个字如同点燃火药桶的引线!
杨信听到这个名字,双眼顿时布满血色。
要不是他,那赶山大会头名的荣耀!
巡山司功名的锦绣前程!
还有那匹神骏非凡的汗血宝马!
甚至这唾手可得的回春堂家业……
所有本该属于他杨信的东西,都被那个该死的陆沉,硬生生夺走了!
一股滔天的怒焰直冲杨信脑门,他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眼中满是狂躁的杀意:“东家勿虑!此仇不报,我杨信誓不为人,我定要那陆沉付出代价!为杨家雪恨!”
杨全看着杨信那被仇恨彻底扭曲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他假意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声音带着无奈的劝阻:“信儿,不可莽撞!”
“那陆沉如今攀上了董霸和县尊,我如今也要被他们所擒,未来这安宁县,就只有陆沉此子一人独大,兴许要不了多久,这地方就得姓陆。”
“你未来有了自由身,便尽早离开这地方吧,想要跟陆沉那小子斗……”
杨全摇了摇头,不用他说,这结果显而易见。
然而,这看似劝阻的话语,无异于火上浇油。
杨信眼中的杀意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如同浇了滚油的烈火,熊熊燃烧,越发坚定疯狂:“东家放心,我自有分寸!此仇不报,我枉自为人!”
越是想着陆沉那光彩的未来,他内心之中的怒火就烧的越旺。
他重重磕了个头,猛地站起身,带着一身冲天的戾气,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厅。
杨全望着杨信消失的背影,缓缓坐回太师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他脸上那副慈主恩深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透骨髓的阴毒。
“杨家倒了。”他声音低沉,“姓陆的小畜生,你也休想好过!”
“养狗千日,该放出去咬人的时候也决不能含糊!”
两日后。
安宁县的风向,随着杨家的轰然倒塌,瞬间逆转。
县衙门前,那口象征着“公正廉明”的登闻鼓旁,搭起了一座座连绵不绝的施粥长棚。
白茫茫的热气蒸腾而上,如同一条蜿蜒的白色长龙,蔚为壮观。
目睹了杨全的下场,县城里那些原本还在观望、哭穷、推诿的豪绅大户们,此刻比谁都积极。
粮车络绎不绝地运来,白花花的米粮如同流水般倒入巨大的粥锅。
饥肠辘辘的流民们,排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枯槁的脸上终于不再是绝望的麻木。
灾情带来的恐慌与绝望,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原本蠢蠢欲动的骚乱与戾气,在实实在在的活命希望面前,被硬生生压制了下去。
县城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安宁。
陆沉站在一处粥棚附近的高坡上,静静俯瞰着下方那人头攒动的景象。
“果然,灾气也消散了。”
陆沉微微摇头,心中了然。
此刻,即便他再送出千百碗符水,恐怕也引不来一丝灾气。
他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飘向更深远的地方。
那些史书上记载的、每逢大灾大荒之年便如野火燎原般冒出来的弥勒、白莲之流。
那些蛊惑人心、动辄扯旗造反的教派,他们真正觊觎的,难道仅仅是那虚妄的香火供奉或愚昧的信徒吗?
陆沉的目光变得幽深。
会不会,他们真正追逐的,就是这因绝望、饥荒、死亡而滋生弥漫的“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