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沸腾的誓言犹在耳畔,北上的路途却迅速将热血冷却成冰冷的现实。
初春的北风毫无柔情,裹挟着沙砾,像无数根细针,穿透并不厚实的军衣,扎在皮肤上。
队伍如同一条玄色的巨蟒,在苍茫大地上沉默蠕动,唯有兵甲摩擦与马蹄踏地的声音,规律而沉重。
宿营的第一夜,便让所有新兵见识了何为战争的前奏。
没有高床软枕,没有宫墙遮蔽。
旷野之中,寒风肆无忌惮地呼啸。
士兵们挤在简陋的营帐里,或依靠着背风的车辙,裹着半旧的毛毡,瑟瑟发抖。
篝火的光芒在风中明灭不定,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与寒意。
中军大帐立起来了,却与周遭营帐并无本质区别,只是稍大些,帐顶那面代表皇帝的龙旗在风中猎猎挣扎,是这片营地唯一的不同。
火头军抬着巨大的木桶走来,桶里是浑浊的、几乎照不见人影的稀粥,混着少量粗糙的粟米和干菜叶。
勺子刮过桶底的声音刺耳。
贺归轩走了过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玄甲,卸下了肩甲,披风沾满了尘土。
她没有去看为她单独准备的、据说“精细”了许多的膳食,径直走到了士兵领食的队伍旁。
“陛下!”
火头军校尉和福海吓得脸都白了。
福海想阻止,伙头军校尉捧着一个明显不同的食盒,手抖得厉害。
贺归轩看都没看那食盒,目光落在士兵手中破旧陶碗里那寡淡的粥水上。
她伸手拿过一名愣怔士兵手中的空碗,递到负责舀粥的士兵面前。
“给朕盛一碗。”
她的声音平静,不容置疑。
那士兵手一抖,勺子差点掉进桶里。
在皇帝平静的注视下,他战战兢兢地舀了满满一勺,倒入碗中,浑浊的粥水溅出几滴。
贺归轩接过,指尖感受到陶碗的粗糙和食物的微温。
“陛下,您……”福海试图再次阻止。
话没说完,就见到贺归轩没有丝毫犹豫,就着碗边,喝了一大口。
那味道……涩、糙,几乎难以下咽。
她面不改色地咽下,然后端着碗,走到一群正围着小堆篝火、蜷缩着喝粥的士兵中间,找了个空地,自然地坐了下来。
整个营地,仿佛瞬间被冻结了。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士兵,都忘记了动作,忘记了咀嚼,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坐在他们中间,端着和他们一模一样粥碗的玄甲身影。
火光跳跃在她沾满风尘的脸上,那双曾在金銮殿上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映着跳动的火焰,平静得像深秋的湖。
她没说话,只是慢慢地,一口一口,将碗里的粥喝完。
然后,她将空碗放在脚边,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惊愕、茫然,继而缓缓涌现出复杂情绪的脸。
“冷吗?”
她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没人敢回答。
她自顾自地点点头,伸出手,在微弱的篝火上烤了烤:
“朕也冷。”
依旧是沉默。
但某种坚冰,似乎在无声中开始融化。
接下来的日子,重复着同样的艰苦。
行军时,她大部分时间坚持骑马,与士兵同行,而非坐在那辆象征身份的御辇里。
尘土扑面,她用手背抹去;
烈日当空,汗水沿着鬓角流下,浸湿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