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料库之前虽分了区,却没标明白。往后每堆木料、皮料旁,除了标产地日期,再挂块木牌,写着‘可做手铳托’‘可做火箭杆’,工匠取料不用再问库吏,省了功夫。另外,库角多摆些防火沙箱,沙每天翻动一次,结块了便过筛,再备些水囊挂在梁上,万一有火星能及时泼灭。”
话刚落,总工匠伸手抚过工具图纸,花白胡子不再发颤:“这双缸风箱与钻孔器,若真能成,锻枪管的功夫能省一半……”火药作头目也松了眉:“分间隔离加定量勺,倒比旧法稳当多了。”
年轻工匠更是眼睛发亮,盯着手铳图纸舍不得移开。
我见状一笑,指尖点在图纸上:“明日作坊改造同步动工。半月后,先做出三支手铳、一门虎蹲炮、五支火箭,咱们在中枢堂前试射——成与不成,试过便知。”
监丞忙躬身应道:“臣这就去安排人备料,绝不误了时辰!”
满室的凝重终于散了些,廊下的风再卷过纸页,竟似也带了几分轻快。
夕阳把军器监的青砖路染成暖金色时,我才踏着余晖往承礼居走。
脱下青色官袍换上常服,一身疲惫仿佛都随着衣料轻了些。
刚转过街角,就见九弟的亲卫候在巷口,见了我忙拱手:“殿下,九殿下在庆宁阁备了晚膳,说您今日定累着了。”
从承礼居到庆宁阁就一门之隔,我跨过门,就看见九弟在候着。
九弟见我进来便扬声:“七哥可算回了!我让厨房炖了羊肉汤,补补力气。”
他手里还拿着个白面馒头,咬得正香,嘴角沾着点芝麻。
“你回来的挺早的吧!”我往石桌旁坐,他已麻利地盛了碗汤递来,羊肉的膻香混着葱花味,熨帖得胃里暖暖的。
“我辰时处分公务毕,”他挨着我坐下,眼睛亮晶晶的,“就去查了李二,他爹去年在巡检司任上贪了不少税银,那户被强占良田的农户,手里还攥着他爹画押的地契呢。”
我舀了勺汤,看他从怀里掏出张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竟是李二这些年的劣迹:“你这是……”
“托国子监的同窗抄的,”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明日我便把这些递交给御史台,证据确凿,看他爹还护不护得住他。”
晚风拂过院中的石榴树,落下几片叶子。
我望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军器监案上的图纸——那里有火器的轰鸣,这里有少年的锐气,竟都是一样的滚烫。
“羊肉汤快凉了。”我往他碗里夹了块肉,他嘿嘿笑着张嘴接住,汤汁溅在鼻尖上,倒像个偷食的孩子。
饭罢,他非要拉着我去看他新练的招式,说是把破阵四绝融了些步法。
月光洒在院中,他腾挪转身时,衣袂带起的风里,都裹着少年人独有的、无所畏惧的劲儿。
我靠在廊柱上看着,忽然觉得,军器监的图纸与国子监的案卷,原是能在这庆宁阁的月光里,凑成一幅最踏实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