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深海之底的顽石,被一股微弱却持续的力量一点点牵引,艰难地向上浮升。沉重的眼皮颤动着,仿佛粘连了千钧重物,李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刺得他立刻又闭上了眼。适应了许久,他才再次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他王府寝殿内那顶绣着繁复云纹的帐幔。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苦涩中带着一丝清冽,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他试图移动一下身体,一阵牵扯般的剧痛立刻从腹部传来,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掀开锦被,看到自己胸腹间缠绕着厚厚的白色绷带,洁净的纱布下,伤处的隐痛如同永远不会停歇的潮水,一阵阵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发生在破败城隍庙中的生死搏杀。
他还活着。这个认知让他心头微微一松。
“殿下!您……您醒了?!”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李华微微侧过头,看到元阿宝正跪坐在脚踏上,一双杏眼肿得像桃子,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身上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那刺目的白色,此刻在李华眼中,却比世间最绚烂的锦绣还要悦目。
蜀王……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解脱和隐秘兴奋的情绪,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几乎让他忽略了伤口的疼痛。他努力压下几乎要翘起的嘴角,看着元阿宝像只受惊后终于找到依靠的小鹿,猛地扑到床边,却又不敢触碰他,只是将脸埋在他手边的锦被里,瘦弱的肩膀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着,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别哭了,”李华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还有些沙哑虚弱,“你看,我这不是醒了吗?阎王爷嫌我麻烦,不肯收呢。”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安抚她,指尖感受到她发丝的柔软和身体的微颤,心中也不禁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感慨。元阿宝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仿佛这样才能确认他真的活了过来。
然而,这份短暂的、带着悲戚的温馨并未持续多久。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环佩轻响,伴随着低低的啜泣。紧接着,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在一众侍女嬷嬷的簇拥下,一身缟素、形容憔悴的蜀王妃走了进来。
她一进殿,目光便牢牢锁在刚刚苏醒的李华身上,未语泪先流。她几步走到床前,无视了慌忙起身行礼的元阿宝,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捂着心口,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埋怨:
“我的儿!你可算是醒了!你这孩子……你这孩子真是要吓死母妃了!”她坐到床边,紧紧握住李华的手,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我多少次提醒过你,你父王他……他病发时六亲不认,让你万万不要离他太近,你总是不听,总是不放在心上!如今可好,竟……竟险些将命都丢了啊!”
她的埋怨声中充满了后怕与作为一个母亲的担忧,但听在李华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任由蜀王妃抓着他的手哭泣。
待蜀王妃的哭声稍歇,李华才抬起眼,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殿内所有身着孝服的人,最后落在蜀王妃那身刺眼的白衣上,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困惑,声音虚弱地问道:“母妃……您,还有阿宝……怎么都穿着孝服?这是……?”
蜀王妃闻言,哭声又是一顿,她用帕子用力按了按眼角,长长地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无奈。她看着李华,语气沉痛地解释道:“我的傻孩子,你昏迷了整整三日,自然不知晓。前日晚上,是你任师傅,任长史,带着王府护卫赶到那城隍庙时,就见你浑身是血,重伤晕倒在地,而你父王他……他也已经……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