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心中一动,没有多想,便招手将他们几人叫到能稍避风雨的树下,随即将自己手中那块还没吃完的干粮,以及随身带着的另外几块饼子,不由分说地塞到他们手里。
“殿下!使不得!”栗嵩等人吓了一跳,如同碰到烙铁般急忙缩手推拒,“这是您的口粮!奴婢们万万不敢…”
“闭嘴!”李华眉头一皱,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让你们吃就吃!这是命令!看看你们的样子,还能撑多久?都给我分了吃了!”
见李华态度坚决,几位内侍这才战战兢兢、又是感激又是惶恐地接过那珍贵的干粮,小心翼翼地每人分了一小块,细细地咀嚼起来,仿佛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李华见众人都吃到了,脸色稍霁。他目光一转,却瞥见年纪稍轻的夏铖和毕祺眼眶发红,似乎在极力隐忍着,眼角还有未擦净的水光,混合着雨水,像是哭了。
李华见夏铖和毕祺眼中含泪,心中那份疑惑化为了更深的关切。他招招手,将两人唤至身边更近处。
“抬起头来。”李华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夏铖和毕祺地抬起沾满雨水和泪痕的脸。
李华竟毫不避讳地伸出手,用自己尚且干净的衣袖内里,仔细地、轻轻地为他们拭去眼角的湿润和脸颊上的泥点。这个动作自然而亲昵,仿佛兄长对待幼弟一般。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跟着我的人。”李华一边擦拭,一边低声说道,语气里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丝安抚,“是这饼子太硬硌牙了,还是这一路太过辛苦,让你们觉得委屈了?”
他的指尖或许还带着骑马的薄茧,动作却异常轻柔。夏铖和毕祺感受着世子殿下这超乎寻常的亲近举动,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那股被重视、被关怀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心防。原本只是强忍的泪水,此刻反而更加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混合着雨水,滴落在李华的手上。
“殿下…奴婢…奴婢不是委屈…”夏铖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毕祺也用力摇头,泣声道:“是…是奴婢没用…拖累了殿下…殿下您自己都没吃多少,还…还把干粮分给我们…我们…”
他们并非因为吃苦而哭,而是因为这份在绝境之中、来自他们誓死效忠之人的,未曾预料的体恤与共患难之情,让这些平日谨小慎微、习惯伏低做小的内侍,感到了巨大的冲击和感动。
“那就多吃点!看到你们还能哭能笑,我高兴!”李华见他们如此,非但不怪,反而朗声笑了起来,又将手里剩下的半块饼子强硬地塞回他们手中,语气轻松而真挚,仿佛眼前的困境和身份的差异都暂时消失了。
郭晟、栗嵩等另外四名内侍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将世子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收入眼底,心中那股激荡的暖流更加汹涌。世子的言语,还是和从前一样,并无半分因为他们是阉人而流露的轻视,甚至在此刻风雨同舟、分食干粮的举动里,真切地把他们当成了可以共患难的“自己人”,当成了有血有肉、会饿会累的“男人”来看待。
这份在等级森严的王府和社会中极其罕见的平等相待与真心维护,让这六位内侍胸腔中被一种滚烫的、名为“誓死效忠”的情绪填得满满当当。他们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激动与决绝。
然而,不远处的鱼铜锣恰好将这一幕和这番话听在耳中。老将军花白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心中掠过一丝隐忧。他久在朝堂军中,深知过度宠信宦官内侍并非好事。这位世子殿下心地仁厚固然是好,但如此公然与内侍过于亲近依赖,在看重正统与朝纲的文武大臣看来,绝非贤明之主应有的姿态。这份过度的宠信,将来恐会滋生事端,甚至埋下祸根。他只是默然看了一眼,并未当场说什么,但这份担忧却悄然存于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