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闻言,竟真的被外孙这句直指核心的话问得一时语塞。他沉默了片刻,那双洞察世事的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似是怅惘,又似是不甘。他微微颔首,声音较之前低沉了许多,带着几分坦诚的无奈:
“或许……确是老夫心有不甘吧。”他缓缓道,目光仿佛穿透了丹房的墙壁,望向家族绵延的过去与未卜的将来,“眼睁睁看着耗尽心血、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家业,若在我身后便迅速倾颓,实在……于心难安。不敢奢求万世之业,只盼着这份基业,至少还能再多庇护几代儿孙,让他们不至零落漂泊。”
李华听出外公话中的沉重与托付之意,却感到更加困惑,他直言道:“外祖父,您的苦心孙儿或许能明白一二。可是,即便孙儿将来顺利继承了蜀王爵位,也终究只是一介藩王,有名位而无实权,困于封地,不得预闻朝政。届时,纵使孙儿有心想要维护杨家,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如何能担此重托?”
杨廷和听到这里,脸上却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沉神色。他并未详细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华,缓缓说道:“殿下,此事……你日后自然便会知晓。许多事,并非眼下所见这般简单。”
李华心中疑窦丛生,完全不明白外祖父这含糊的话语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玄机。他还想再追问,但见杨廷和已然端起了茶杯,显是不愿再深谈下去。
更让李华没想到的是,这番云遮雾罩的谈话之后,杨廷和竟在第二日便以“不宜久离乡梓”为由,婉拒了蜀王妃和众人的再三挽留,带着随从,乘坐着那辆简朴的青幔马车,悄然离开了锦官府,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只留给李华满腹的疑问和那张作为把柄的银票,以及一番关乎家族未来、却又语焉不详的警示。
李华独自坐在书房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反复咀嚼着外祖父杨廷和那句“日后自然知晓”的深意。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莫非是在暗示,我日后竟能……继承大统?”这想法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心跳骤然加速,却又觉得匪夷所思,眉头紧锁,陷入更深的迷惘。
一旁侍立的栗嵩见世子眉头深锁、久久不语,便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试图宽慰道:“殿下,可是觉得在府中烦闷?如今正是围猎的好时节,不如……出去散散心,纵马驰骋一番,说不定……还能遇上些意想不到的乐子,也好纾解心怀。” 他话语末尾带着一丝暧昧的暗示,意指或许能邂逅些山野间的趣事或佳人。
李华正被外祖父的哑谜弄得心烦意乱,一听栗嵩的建议,立刻被勾起了兴趣,那点关于皇位的胡思乱想也暂时抛到了脑后。他精神一振,当即道:“好主意!快去把张恂、郭晟他们都叫来!”
张恂、郭晟、赵谨、夏铖、段炜、孙宪和毕祺几人很快应召而来。李华兴致勃勃地说了出游打猎的打算,张恂一听,面露忧色,刚想开口劝阻。
话未说完,便被李华不耐烦地打断:“叫你们来,是帮我想个稳妥的办法能出去玩,不是听你们给我添加烦恼的!赶紧给我想辙!”
一旁的栗嵩眼珠一转,立刻献计:“殿下,不如对外宣称您近日心有所悟,需闭关静修,炼制丹药,不见外客。多留几个可靠的人在丹房外守着,做出些动静,料想不会有人察觉。”
李华等的就是这句话,抚掌笑道:“此计甚妙!就这么办!”他随即点将,“此次不宜人多,就只带郭晟、赵谨、夏铖随我同去。其余人等,留守府中,务必把‘闭关’这出戏给本王唱好了!”
栗嵩一听名单里没有自己,刚想张嘴请求一同前去,李华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抢先说道:“栗嵩啊,你就别去了。世子妃前几日还提起,说你办事稳妥,心思细腻,对你可是印象深刻。府里这摊事,离了你恐怕不成,你就留下好生看家吧。”
郭晟、赵谨、夏铖三人闻言,立刻面露得意之色,互相交换着眼神,笑嘻嘻地看向一脸错愕又无奈的栗嵩,得意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