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元年八月,紫禁城被一片红绸金幔裹得严严实实,连宫墙上的砖缝都透着喜庆。大明王朝终于迎来了新帝朱厚照的大婚盛典,这是十五岁少年登基以来,朝堂上下唯一公认的“正经事”。
礼部尚书赵鉴忙得脚不沾地,鬓角的白发又添了几缕。光是皇后的嫁妆,就足足备了八十抬轿子,从凤冠霞帔、金册金宝到绫罗绸缎、奇珍异宝,一路浩浩荡荡从夏府抬入皇宫,引得沿途百姓争相围观,啧啧称叹。可没人知道,赵尚书背地里愁得直叹气——这场婚礼的耗费,竟高达四十万两白银,相当于大明朝半年的国库收入,足够赈济数省灾民,如今却全花在了帝王的婚典上。
吉时一到,朱厚照被内侍们按在龙椅上,一层层穿上缀满珍珠宝石的衮冕。金丝绣成的龙纹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沉重的冠冕压得他脖颈发僵,袖口宽大得像拖着两片云彩,走一步都费劲。“这破衣服,比我练摔跤时穿的盔甲还沉!”他低声嘟囔着,被赞礼官引着往奉先殿走去。
殿内香烟缭绕,礼乐声庄重悠扬,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新帝身上。朱厚照却没心思管这些,眼角的余光一直瞟着殿外,心里盘算着等礼成了,得赶紧去看看刘瑾新弄来的那只斗鸡,听说斗性极强,连老鹰都敢扑。
皇后夏氏早已在殿中等候,她出身应天府名门夏家,自幼饱读诗书,端庄娴静,眉眼秀丽却带着几分温婉克制。红盖头下,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既期待又忐忑,盼着这位少年天子能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可朱厚照对这位端庄的皇后,实在提不起兴趣。拜天地时,他敷衍地跟着赞礼官的口令弯腰,心思早飞到了九霄云外;入了洞房,看着宫女们为夏氏揭盖头、敬合卺酒,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满脑子都是宫市上那些能说会道、打情骂俏的“老板娘”。
“陛下,新婚之夜,可不能失了礼数。”刘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朱厚照蠢蠢欲动想溜,赶紧凑到他耳边低声提醒,语气里带着几分谄媚的劝阻。朱厚照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眼神却一个劲地往门外瞟,直到夜深人静,才在刘瑾的再三催促下,应付了事。
这场耗费巨资的大婚,在朱厚照眼里不过是场不得不走的过场,可对大臣们来说,却是肉疼到心口滴血。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这笔四十万两的巨款里,有近半都被刘瑾等人中饱私囊。就说皇后那顶凤冠,实际造价不过五万两,刘瑾却虚报十万两,剩下的全揣进了自己腰包,连采买绸缎的小太监都跟着分了杯羹。
新婚燕尔的新鲜劲,没撑过三天就烟消云散。朱厚照越发觉得夏皇后沉闷无趣,她说话温声细语,做事循规蹈矩,既不会陪他玩摔跤跑马,也不会像宫市上的“老板娘”那样跟他插科打诨。相比之下,西暖阁里那些模拟市井的店铺、能歌善舞的宫女,可比冰冷的坤宁宫有趣多了。
他开始找各种借口不回后宫,今天说要在西暖阁批阅奏章,明天说要和刘瑾等人研究新的玩乐法子,常常彻夜不归。夏皇后独守空房,看着满室的红烛燃成灰烬,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锦被。她是皇后,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不能抱怨,不能哭闹,只能将所有委屈咽进肚子里,日复一日地在坤宁宫中等着那个永远不会主动归来的丈夫。
刘瑾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盘算。他知道,皇帝越是厌烦后宫和朝堂,就越容易被自己掌控。这天,他趁着朱厚照在宫市上玩得尽兴,凑上前献媚道:“陛下,奴才瞧着宫里实在太闷了,到处都是规矩束缚,玩得不尽兴。不如在西华门外建个别院,专门供陛下消遣?”
朱厚照眼睛一亮,停下手里的算盘:“哦?什么别院?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刘瑾故意卖着关子,脸上堆着神秘的笑:“陛下放心,奴才保证,那里有您从没见过的好玩意儿,比宫市有趣百倍,到时候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没人敢来烦您!”
他心里打的主意精明得很:建一座专属皇帝的玩乐场所,既能彻底把朱厚照和那些唠唠叨叨的大臣、沉闷的后宫隔开,又能借着建院的机会大肆敛财,更能让皇帝对自己愈发依赖,到时候朝中大权,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朱厚照被说得心痒难耐,当即拍板:“好!就按你说的办,赶紧动工,越快越好!”
圣旨一下,刘瑾立刻雷厉风行。他征调了上万名工匠,从全国各地搜罗名贵木材、奇花异石,日夜赶工,恨不得把所有奢华的元素都堆进这座别院里。为了赶工期,工匠们累得倒地就睡,稍有懈怠就会被监工的太监打骂,不少人活活累死在工地上,尸体被随意拖走掩埋,没人敢多问一句。
不到半年时间,一座宏伟奢华的别院就拔地而起,矗立在西华门外。朱厚照第一次跟着刘瑾去视察时,当场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正殿高达数层,巍峨入云,雕梁画栋上都镶着金箔,阳光一照,晃得人睁不开眼;两侧是无数间错落勾连的密室,有的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有的挂着西域舞姬的画像,姿态妖娆;还有的摆着各种新奇的玩物,从猛兽笼子到精巧的机关玩具,应有尽有,处处透着新奇与奢靡。
“陛下,这地方气势恢宏,得取个响亮的名字才配得上。”刘瑾凑在一旁,适时地拍着马屁。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墙角,那里关着一只斑斓的金钱豹,正对着他龇牙咧嘴,野性十足。他顿时来了兴致,一拍大腿:“就叫豹房!朕的豹房,以后这里就是朕的新宅!”
自此,豹房成了朱厚照的极乐世界,里面的日子,比宫市荒唐百倍。刘瑾早已摸透了他的心思,从全国各地搜罗了无数美女、歌姬、乐工,塞满了各个密室。有能歌善舞的江南女子,有风情万种的西域舞姬,还有精通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只要稍有姿色,都被强行送入豹房,供朱厚照肆意取乐。
朱厚照每天不是搂着美女饮酒作乐,就是看歌姬跳舞、乐工演奏,日子过得醉生梦死。他还突发奇想,穿上胡人的衣服,披着兽皮,跟着乐工们敲锣打鼓,学着胡人的模样唱歌跳舞,疯疯癫癫,全然忘了自己是大明的天子。
有时兴起,他会让人把豹房里的老虎、豹子等猛兽牵出来,看着它们互相撕咬争斗,听着野兽的嘶吼和惨叫,他却笑得开怀,觉得比看斗鸡过瘾多了。更荒唐的是,他还让宫女们扮成各国使者,穿着奇装异服,拿着假的贡品,用怪腔怪调的方言向他“进贡”。宫女们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故意说着乱七八糟的话,朱厚照却听得津津有味,当场“赏赐”了不少珠宝金银,这些钱自然都记在国库的账上,由百姓买单。
坤宁宫里的夏皇后,很快就听说了豹房里的种种荒唐事。她又急又气,却无计可施,只能派贴身宫女去劝说皇帝回宫。可宫女刚到豹房门口,就被刘瑾的人拦了下来,通报进去后,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挥手:“告诉皇后,朕在豹房住得好得很,不用她瞎操心!”
宫女回来复命,夏皇后听完,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恐怕都要在这座冰冷的皇宫里,伴着孤灯度过了。
而此时的朱厚照,早已把朝政抛到了九霄云外。大臣们的奏章堆在御书房里,都快发霉了,他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刘瑾趁机彻底揽权,下令所有奏折都必须先送到他的府中,由他过目后,再交给妹婿孙聪和心腹张文冕代批。这两个没什么学问的人,一个是市井无赖出身,一个是落第秀才,竟凭着刘瑾的权势,成了大明实际上的“皇帝”,随意批改奏章,任免官员,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
豹房里的靡靡之音,日夜不绝,传到皇宫之外,传到百姓耳中,只引得怨声载道。可没人能阻止这位荒唐的少年天子,他在刘瑾的诱导下,一步步沉沦在声色犬马之中,而大明朝的国运,也跟着他的荒淫无道,一步步走向了危机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