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长,十六院的夫人便开始各显神通。有的托内侍打听杨广的喜好,他爱吃甜,便命厨子日日做蜜糕、糖粥;他爱听艳曲,便连夜让乐工谱新调;有的则学着其他夫人的样子,把院里的景色改了又改,今天种牡丹,明天栽芍药,只盼着能入杨广的眼。
可杨广依旧是那副模样,高兴了便来,不高兴了便走,从不会因哪个夫人的殷勤而多停留片刻。在他眼里,这些精心打扮的夫人,与院里的牡丹、湖边的垂柳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供他一时取乐的玩物。
西苑的靡靡之音还在雕梁画栋间缠绕,杨广搂着新封的景明院夫人刚在暖香坞里饮完晨酒,内侍就捧着黄门侍郎王弘的奏折一路小跑进来,连呼吸都带着急促的兴奋:“陛下!大喜!通济渠全线凿通,龙舟也已竣工!”
杨广闻听大喜,一把推开怀中美人,霍然起身,龙靴踏在铺着西域贡毯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快!把奏折呈上来!”
展开奏折的瞬间,他目光扫过“渠通千里,舟备万乘”几字,嘴角的笑意越发浓烈,连带着声音都染上了难以抑制的亢奋:“好!好一个王弘!竟真把这大运河给朕凿通了!”他转身看向殿外,仿佛已经望见了那浩浩荡荡的船队在运河上航行的盛况。“朕早就说过,江南的烟雨、江都的琼花,都在等着朕去赏玩!”
杨广提起朱笔在奏折上挥毫:“传朕旨意!仲秋时节,御驾南巡江都!”又下旨:“命左武卫大将军郭衍为前军统领,率三万甲士扫清前路,凡御驾所过之处,百里内不得有闲杂人等!命右武卫大将军李景为后军统领,领两万精兵断后,若有反贼宵小敢扰朕游兴,格杀勿论!五品以上官员,皆赐楼船一艘,随朕南巡!沿途各州郡,需备好供品,不得有误!”
旨意一下,整个洛阳城瞬间陷入了忙碌与混乱之中。工部的匠人连夜赶制龙舟上的金玉装饰,将原本就奢华的龙舟装点得愈发璀璨;各州郡的官员们四处搜刮民脂民膏,从珍奇古玩到山珍海味,一车车运往通济渠沿岸;百姓们则被迫放下农具,要么被征去修缮道路,要么被拉去为龙舟拉纤,哭声与骂声在洛阳城外此起彼伏。
转眼间,南巡的日子就到了。洛阳城外,旌旗招展,车马喧阗。杨广与萧后身着华丽的龙凤袍服,乘坐金围玉盖的逍遥辇,率领显仁宫和西苑的三千美人,浩浩荡荡地从洛阳出发。护从的文武官员身着蟒衣玉带,骑着高头大马,紧随其后;郭衍和李景率领的大军,盔甲鲜明,手持兵器,前后护卫。
到了通济渠旁,王弘早已率领船队等候。可通济渠刚凿通不久,河道还比较浅狭,庞大的龙舟无法驶入。杨广见状,脸色一沉,王弘忙跪地请罪,又让人调来数十艘小船,将杨广和萧后等人渡出洛口,才登上龙舟。
这龙舟堪称世间奇珍,分为四层,高四十五尺,长二百尺。上层设有正殿、内殿和东西朝堂,殿内的梁柱都用沉香木打造,上面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图案,再贴上金箔;墙壁上挂着锦绣帷幔,地上铺着西域进贡的羊绒地毯;殿内的桌椅、摆件,无一不是用金玉打造,璀璨夺目。中二层有一百二十个房间,每个房间都布置得极为奢华,里面的床榻、被褥、梳妆盒等,都是用上好的材料制成,专供杨广的妃嫔居住。下层则比较简陋,是内侍和宫女的住处。
萧后的翔螭舟比龙舟稍小,但装饰却毫不逊色,船内的陈设与龙舟一模一样。此外,还有九艘浮景舟,分为三层,作为水上宫殿;千余艘朱鸟、白虎、飞翔等型号的船只,供诸王、百官、嫔妃和公主乘坐,同时装载着朝廷的各类供奉物品。更荒唐的是,还有数十艘道场、玄坛船,专门供僧尼道士乘坐,跟随杨广南巡。
这些船只都由民夫在岸上纤引而行,共用了八万余名挽船士。其中,专门牵引龙舟和翔螭舟的挽船士就有九千余人,他们都穿着用锦彩缝制的衣服,远远望去,如同一片彩色的海洋。而卫兵乘坐的平乘、青龙等千余艘船只,则由士兵自行牵引,不占用民夫。
船队出发时,河中龙旗飘扬,彩船竞逐,船只首尾相接,迤逦百余里。岸上,骑兵队伍沿着河道两侧行进,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与河中船队交相辉映。所过州县,五百里内的官员都要奉命献食,往往一个州就要供奉数百车食物,里面既有山珍海味,也有各地的特色美食。可杨广和萧后以及后宫妃嫔们,对这些食物毫不在意,常常只尝一口就扔掉,剩下的饭菜,要么倒入河中,要么直接丢弃,奢靡程度令人发指。
船队航行数旬,沿途四十余所行宫都已赶造完毕。可杨广嫌弃这些行宫不够华丽,每到一处,只停留两日便继续南下。不久后,船队抵达江都。江都自古就是江南胜地,山清水秀,风景宜人。杨广在这里更是流连忘返,每日与萧后及妃嫔们游山玩水,朝赏夕宴,全然不顾朝政,也不管百姓的死活。
大业二年元旦,杨广在江都宫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次日,东京留守宇文恺上奏,称洛阳的宫苑已经全部建成。杨广又命虞世基监造车服,要求务必华丽精美,还下令制作三万六千件黄麾,供仪仗队使用。等到江南的春天即将过去,桃柳凋零,杨广才下诏北返东京。此次北返的仪制,比南下时更加奢华,船队的规模更大,随行的美人更多,耗费的钱财也不计其数。
大业三年初,突厥酋长启民可汗来到东京朝贺。杨广为了张扬国威,彰显大隋的富强,提前数月就开始准备。他调集全国的乐家子弟数万人,云集东京,日夜练习鼓吹奏乐;又排演了各类杂耍、歌戏,制作了无数彩车、花灯。等到启民可汗抵达东京,杨广在城外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数万乐工同时演奏,杂耍艺人表演着惊险的技艺,彩车华灯排成了长龙,场面极为壮观。启民可汗见了,对大隋的强盛惊叹不已,心中愈发敬畏。
启民可汗辞行时,恳请杨广到北方巡幸。杨广本就有北巡之意,当即应允。到了初夏,杨广下诏征调河北十余郡的民夫,凿穿太行山,打通北达并州的通道;又命人在榆林至蓟州的沿途修筑御道,这条御道长达三千余里,宽百步,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
道路开通后,杨广率领文武百官、后宫妃嫔以及数十万大军北巡,抵达榆林行宫。他觉得行宫不够气派,又命宇文恺模仿突厥人的居所,建造了一座大帐。这座大帐极为宽敞,里面可以容纳数千人,帐内的陈设奢华无比,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四周挂着锦绣帷幔。杨广亲自来到大帐,南向高坐,两旁排列着威严的仪仗,乐工们演奏着恢弘的乐曲。启民可汗和各族酋长率领三千五百余人,进入大帐拜见杨广,一个个跪倒在地,不敢抬头。杨广龙颜大悦,命人设宴款待,赏赐了大量的金银珠宝、锦缎丝绸。各族酋长感激涕零,纷纷献上牛羊驼马数万匹。
可杨广还不满足,又命人征调百余万民夫,增筑长城,西起榆林,东到紫河。大臣苏威、高颎、贺若弼等人见状,忧心忡忡,纷纷上书劝谏,认为杨广如此劳民伤财,会动摇国本,还对他滥赏突厥酋长的做法提出了非议。杨广本就骄横跋扈,听了这些劝谏,顿时勃然大怒,下令将苏威、高颎、贺若弼等人全部处死,朝中大臣见状,再也无人敢进谏。
此后,杨广又出巡云中,沿着金河而上。此次出行,随行的甲士多达五十余万,旌旗辎重绵延百里。宇文恺又奉命督造了一座观风行殿,这座宫殿可以容纳数百人,而且设计巧妙,能分能合,千步,以木头为骨架,外面蒙上布,再涂上丹青,城楼上的楼阁一应俱全。突厥人见了这些奇巧的建筑,都惊叹不已,在距离御营十里之外就下马跪拜,不敢靠近。杨广在北方游行了数月,直到仲秋时节,才率领众人南归。
可杨广的游兴丝毫没有减退。大业四年春,他又下诏调遣河北诸郡的百余万民夫,开凿永济渠,引沁水南达黄河,北通涿郡。当时男丁不足,杨广就下令征调妇女充役。与此同时,他还命人继续修筑长城,从榆谷往东,长达数百里。无数百姓被迫离开家乡,在工地上日夜劳作,许多人累死、饿死,甚至被活活打死,尸体堆积如山,百姓们怨声载道。
等到永济渠开凿完成,长城也修筑完毕,杨广又率领众人游幸五原,顺道巡阅长城。此次出行,依旧是兴师动众,奢华铺张,与之前的南游北巡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坐在华丽的观风行殿中,看着沿途跪拜的百姓,心中充满了得意,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荒淫无道、劳民伤财,已经将大隋王朝推向了灭亡的边缘。
此时的大隋,早已不是开国时的繁荣景象。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各地的农民起义不断爆发,虽然都被杨广派兵镇压下去,但反抗的火种已经点燃,终有一天,会烧毁他苦心经营的靡丽江山。可杨广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享乐之中,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浑然不觉,依旧我行我素,继续着他的荒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