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来!都给朕滚开!”高洋常常在深夜惊醒,冷汗浸透了龙袍,心脏狂跳不止,再也不敢闭眼。宫女太监们只能整夜守在殿外,听着他在殿内歇斯底里地喊叫,却没人敢进去,谁都怕触了这暴君的霉头,落得和那些冤魂一样的下场。
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往日里叱咤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御膳房送来的山珍海味,他看都不看一眼,勉强喝两口粥也会尽数吐出来。精神更是恍惚,有时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宇喃喃自语,有时又突然暴怒,摔碎身边所有能碰到的东西,嘴里还喊着“杀了你们这些逆贼”。
太医们轮流入宫诊治,把脉时手都在发抖。他们看着高洋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模样,只觉得他是被冤魂缠上,脉象紊乱得根本无从下手。开了几副调理的汤药,喝下去也毫无起色。有胆子大的太医偷偷进言,说这病是“天怒积怨所致”,劝高洋大赦天下、忏悔赎罪,却被高洋指着鼻子骂“妖言惑众”,差点拖出去斩了。
从此,再没人敢提“忏悔”二字。太医们只能束手无策地守在宫外,看着宫内的灯烛一夜亮到天明,听着高洋的嘶吼声越来越弱,他们都清楚,这位双手沾满鲜血的暴君,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娄太后得知高洋病重的消息,心里又气又疼。她虽对儿子的暴虐行径早已失望透顶,可终究血浓于水,还是亲自带着汤药,赶往高洋的寝宫探望。
踏入殿内,一股浓重的药味与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娄太后看着躺在床上、形容枯槁的高洋,刚要开口询问病情,却见高洋猛地瞪大双眼,像是见了索命厉鬼般,连滚带爬地缩到床角,指着她尖声嘶吼:“你别过来!你是元氏的鬼魂!是来索朕命的!朕杀了你!”
话音未落,他抓起身边的锦缎枕头,狠狠朝娄太后砸去。枕头擦着娄太后的衣角落在地上,棉絮四散飞溅。
娄太后僵在原地,看着儿子眼中那陌生的恐惧与暴戾,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积攒了半生的愤怒与失望,在这一刻化作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你这个孽障……”她颤抖着说出这句话,再也没看高洋一眼,转身踉跄地离开了寝宫。走到殿外,冷风一吹,娄太后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这个儿子早已被心魔吞噬,无药可救,高家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怕是真要毁在他手里了。
高洋的病情愈发严重,到后来连下床都需要人搀扶,可他骨子里的暴虐却丝毫未减。他让人把殿廷里用来处决犯人的大铁锅、长锯、铁锉、石碓等刑具,统统搬到寝宫门口,日夜摆在那里。只要听到殿外有人说话声音稍大,或是宫女太监走路脚步重了些,他就会以为是有人要谋反,当即扯着嗓子下令:“拖进来!用刑!”
侍卫们不敢违抗,只能将被指认的人拖到寝宫门口。有时是刚送完茶水的宫女,有时是路过的小太监,他们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铁锯锯断肢体,或是扔进滚烫的铁锅里。惨叫声从寝宫门口不断传出,宫里的人吓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高洋躺在病床上,听着外面的惨叫声,脸上竟还会露出扭曲的笑容。在他眼里,这些人的性命,不过是他排解恐惧、彰显权威的玩物。
宰相杨愔看着高洋日渐疯癫,寝宫门口日日传来惨叫,心中急得如同火烧。他深知杨愔是国家的栋梁,若是高洋再这样肆意残杀、荒废朝政,北齐的江山不出半年就要崩塌。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赌上性命,再进一次谏。
杨愔整理好朝服,一步步走向高洋的寝宫,殿外刑具上的血迹还未干涸,血腥味刺鼻。见到高洋时,他正瘫在床榻上,眼神涣散地盯着屋顶。杨愔跪地叩首,声音恳切:“陛下,如今朝野动荡,民心离散,唯有善待百姓、宽宥大臣,才能安定天下,稳固社稷啊!”
话音刚落,高洋突然猛地转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狞笑道:“你敢教训朕?是不是和那些逆贼串通好,想谋反夺权?”他猛地拍向床榻叫道:“来人!把这个逆臣绑了,扔到锅里煮了!”
侍卫们立刻上前,架起杨愔就要拖向门口的铁锅。杨愔虽被架着,仍高声疾呼:“陛下三思!杀臣易,安天下难啊!”侍卫们都知道杨愔是忠臣,也明白他一死北齐必乱,便故意放慢脚步,暗中使眼色让小太监去禀报娄太后。
娄太后接到消息,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匆匆赶来。她一见杨愔被绑在刑架上,铁锅已烧得冒热气,当即扑到高洋床前,老泪纵横地跪倒在地:“陛下!杨宰相是辅佐高家的忠臣,是国家的栋梁!他若死了,谁来帮您打理朝政?谁来守护北齐的江山?求您看在老身的面子上,放了他吧!”
高洋看着娄太后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泪水,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松动。他沉默了片刻,才不耐烦地挥手:“罢了罢了,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放了他。”
杨愔被松绑后,踉跄着起身,对着娄太后深深一揖,再看向高洋时,眼中只剩绝望。经此一事,他再也不敢进谏,这暴君早已神志尽失,多说一句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此后,杨愔只能终日守在朝堂,眼睁睁看着高洋在疯狂的边缘越走越远,看着北齐的希望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天保十年十月,高洋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他躺在病榻上,意识模糊,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喊着“杀”“不要过来”。临终前,他突然清醒了片刻,召来弟弟高演和高湛,还有宰相杨愔,嘱咐一番便撒手西去,年仅三十四岁。
回望高洋的一生,堪称一场从潜龙到恶鬼的彻底堕落。早年未登基时,他藏起锋芒,在兄长高澄遇刺的危局中,以过人胆识稳住朝局,率军平定叛乱,一步步将北齐基业牢牢握在手中;开国之初,他也曾宵衣旰食,改革官制、整顿吏治,连周边的突厥、柔然都对北齐忌惮三分,彼时的他,分明有着成为一代明君的潜质。
可权力终究是一把双刃剑,当至高无上的皇权彻底失去约束,潜藏在他骨子里的暴虐与荒淫便如洪水般泛滥。他沉溺酒色,将后宫变为纵欲的乐园;他蔑视伦理,对亲族、大臣家眷伸出魔爪;他猜忌嗜杀,用铁笼焚杀兄弟,用长矛刺穿婴儿,让元氏宗室的鲜血染红漳水。从励精图治的开国君主,到天怒人怨的暴君,他亲手撕碎了自己的名声,也将北齐的国运拖入了深渊。
高洋死时,宫中空无一人真心哀悼,朝野上下只余“暴君终亡”的暗叹。而他的故事,也成了后世流传千古的一面镜子:权力能成就一个人的伟业,亦能彻底毁灭一个人的心智。若在权力面前守不住本心,抵不住欲望的诱惑,即便坐拥万里江山,最终也只会落得众叛亲离、遗臭万年的下场。
北齐的兴衰更是印证了一个道理:王朝的稳固,从不是靠君主的暴虐威慑,而是靠贤明的治理、忠臣的辅佐,更靠对百姓的善待。高洋用无数人的鲜血换来了短暂的“威慑”,却失去了最根本的民心。当民心散尽,再强大的王朝也会如大厦倾颓,无可挽回。这血淋淋的教训,跨越千年时光,依旧在警示着世人:民心才是王朝真正的根基,失民心者,终将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