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政承平(2 / 2)

朝廷追赠他为丞相,谥号“宣武”。丧礼按安平献王司马孚、霍光的旧例,赐九旒鸾辂、黄屋左纛。送葬的队伍从姑孰到建康,绵延数十里,哭声震天。

王彪之站在城楼上,望着送葬的队伍,突然对谢安说:“大司马走了,可这晋室的坎,还没过去。”

谢安望着天边的乌云,轻声道:“坎总是有的。当年元帝渡江,不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

司马曜身着玄色衮服,端坐太极殿。

“陛下,荆州刺史桓冲递来急报。”王坦之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他捧着奏疏上前,道:“桓温旧部在姑孰聚集兵力,似有异动。”

“桓冲?”司马曜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沉稳些:“是那个曾劝阻桓温废立的桓冲吗?”

“正是。”王坦之点头:“当年桓温要废东海王,桓冲在姑孰三次上书劝阻,说‘废立之事,非臣子所当言’。”

阶下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王彪之从群臣中走出,说道:“陛下!桓温虽死,余党未清!恳请陛下派谢安、谢玄率部驻守京口,以防不测!”

司马曜看向站在群臣之首的谢安。这位被称作“江左风流宰相”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却依旧身姿挺拔。他想起母亲说过,谢安在东山隐居时,常与友人泛舟湖上,有人问他“万一天下大乱怎么办”,谢安当时指着船桨笑道:“乱与不乱,就在这一桨之间。”

“准奏。”司马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殿外,“另外,派使者去荆州,宣桓冲入朝,朕要亲自见他。”

王彪之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谢安用眼神制止了。退朝后,两人在偏殿等候桓冲的消息,王彪之忍不住道:“安石,你就不怕桓冲是第二个桓温?”

谢安望着窗外抽芽的柳树,慢悠悠道:“桓冲若想反,何必等今日?他在荆州镇守多年,手握重兵,真要动心思,不会只派急报来。”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你看这个,是桓冲刚送来的,说要把扬州刺史的位置让给谢玄。”

王彪之接过书信,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这是……示好?”

“是试探,也是诚意。”谢安笑了,“桓温死后,桓氏子弟人心惶惶,他需要朝廷的信任。而我们,需要荆州的安稳。”

十日后,桓冲抵达建康。他穿着素色朝服,带着桓氏子弟跪在太极殿前,从早到晚没敢抬头。

司马曜在偏殿召见桓冲:“桓将军镇守北疆多年,辛苦了。朕年幼,很多事不懂,还需桓将军多指点。”

桓冲“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哽咽:“臣愿为晋室肝脑涂地!”

那天下午,司马曜在宣阳门摆下庆功宴。王谢两家的子弟坐在首座,桓冲带着桓氏子弟在末席作陪。酒过三巡,司马曜举起酒杯,目光扫过众人:“今日朕敬三杯酒。第一杯敬王谢两家,护我晋室周全;第二杯敬桓氏一门,守我北疆安稳;第三杯……”他顿了顿,看向窗外的天空:“敬天下苍生,愿岁岁无战,五谷丰登。”

王坦之望着龙椅上的少年,忽然想起简文帝临终前的嘱托:“昌明年幼,若能得王谢相助,或许……或许晋祚真能永昌。”他端起酒杯,泪水混着酒液咽进肚里。谢安则对身旁的谢玄笑道:“陛下有当年武帝的风范。”

宴席散去后,司马曜独自留在殿中。案头摆着《论语》,其中“政者,正也”四个字被圈了又圈。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昌明,真正的权柄,不在玉玺里,在读书人的笔杆子上,在百姓的心坎里。”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地上织出银霜。李陵容捧着寝衣走进来,见他对着《论语》出神,轻声道:“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母后。”司马曜抬头,眼睛亮晶晶的:“你说,朕能让晋室变得像武帝时一样强吗?”

李陵容蹲下身,替他理了理衣襟。她的手不像其他贵妇人那样细嫩,掌心有薄薄的茧,那是早年在王府浣衣、后来抚养孩子留下的痕迹。“陛下。”她望着儿子的眼睛,认真地说:“你父皇当年常说‘人心齐,泰山移’。只要你身边的人都向着晋室,百姓都盼着安稳,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司马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庆功宴上,谢安说苻坚在北方称帝,国号大秦,最近正忙着攻打前凉。“谢相公说,苻坚是个厉害角色。”他喃喃道:“我们要不要防备他?”

“谢相公懂得比我们多,听他的准没错。”李陵容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过陛下要记住,防备别人的同时,更要管好自己。你爹就是太纵容自己的病,才走得那么早。”

那时的司马曜还不懂,母亲的话里藏着多少担忧。他只知道,朝堂上有谢安、王坦之、王彪之这些忠臣,地方上有桓冲镇守荆州,谢玄训练北府兵,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每天清晨起来读书,下午听大臣们讲政务,傍晚还会去东宫看弟弟司马道子练字,日子过得充实而平静。

可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总在涌动。随着晋室的稳定,一些善于逢迎的人开始围绕在他身边。他们知道司马曜喜欢书法,就献上王羲之的真迹;知道他好奇民间事,就编些离奇的故事讲给他听;更有人捧着美酒说“陛下日理万机,当以酒解乏”。

起初,司马曜还能守住本心。他把王羲之的真迹交给太学临摹,把民间故事记下来编成册子,至于那些美酒,也只在节庆时浅尝辄止。可日子一久,朝堂上的烦心事渐渐多了起来。王彪之与谢安在如何治理流民的问题上争执不休,桓冲又上书说荆州遭遇旱灾,需要朝廷拨款赈灾,连弟弟司马道子都开始学着朝臣的样子,对他说“陛下该多亲近宗室”。

每当这些事攒到一起,那些捧着美酒的人就会适时出现。“陛下,烦心事喝杯酒就忘了。”他们笑着倒酒,酒杯里的琥珀色液体晃出诱人的光。起初他只喝一小杯,后来渐渐变成一壶,再后来,常常喝到深夜,连第二天的早朝都要推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