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储位之争(2 / 2)

他举起药瓶,一饮而尽。毒药入喉,剧痛瞬间蔓延全身,他却望着案上“还政爱民”的草稿,露出一丝凄然的笑。这位历经三朝、以忠直闻名的老臣,终究以最惨烈的方式,为这昏暗的世道画上了自己的句点。

陈元达之死,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满朝文武心上。从此,朝堂之上再无一人敢逆龙鳞、斥奸佞,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顺从。那死寂之下,是亡国的阴影,正悄然笼罩整个汉国。

再说北海王刘乂,当年兵变,刘和被刘聪所杀,依礼法应由刘乂继承帝位。但刘乂以自己年少、难当先帝留下的大业为由,坚持将帝位让给了刘聪,朝中百官也纷纷拥护刘聪登基。刘聪即位后,感念其让贤之举,立刘乂为皇太弟,明言自己退位后,由他承接大统。

然而,自刘聪沉溺后宫、疏于朝政后,朝中大小事务尽交长子刘粲处理,还加封他为晋王。刘粲的野心也随权势一同膨胀,他不仅觊觎父亲的皇位,更妄图一统中原,成为号令华夷的帝王。可他虽是刘聪长子,储君之位却属皇太弟刘乂,因此若想圆梦,必须先除掉刘乂,夺取储君之位。

刘粲的野心,刘乂并非毫无察觉。他虽身处东宫,名义上是储君,却日日被刘粲的权势压得喘不过气——朝堂上,刘粲的党羽遍布;宫闱中,宦官们总在刘聪耳边念叨刘粲的“功绩”。刘乂看着刘粲的车马仪仗越来越煊赫,甚至超过了自己这皇太弟,心中的不安如潮水般反复涌来,日夜惴惴难安。

太傅崔遐、太保许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日趁左右无人,悄悄对刘乂进言:“殿下,从前主上立您为皇太弟,不过是为了暂时稳住众臣。如今主上让刘粲做相国、封晋王,他的权势早已盖过东宫。您若再一味退让,别说储位保不住,恐怕连性命都悬于一线,不如趁早先发制人,免得被他暗算了去!”

刘乂听后,心中犹豫,并未应允。

崔遐、许遐又献一策:“如今东宫卫兵不下四千人,刘粲性情轻佻,喜好出游,若暗中派刺客行刺,定能得手。其余诸王尚且年幼,不足为惧。此外,若殿下有意,可即刻召集两万精兵,直攻云龙门,刘粲的卫士见势必倒戈相迎,除掉他易如反掌。”

这次,刘乂终于点头应允。

谁料东宫舍人荀裕早已暗中投靠刘粲,成了他安插在东宫的眼线。崔遐、许遐与刘乂的密谋刚落音,荀裕便借着巡视之名溜出东宫,连夜将二人怂恿皇太弟谋反的“罪状”密报给刘聪,添油加醋地描述着崔、许二人如何“蛊惑殿下,意图颠覆”。

刘聪本就对东宫动向心存芥蒂,听闻此事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崔遐、许遐打入天牢。二人在狱中虽百般辩解,称是为保东宫安全,却架不住刘聪的猜忌与刘粲暗中施压,没过几日便被以“谋逆”罪名处死,首级还被悬于城门示众,警示朝臣。

处置了崔、许二人,刘聪仍不解气,又派冠威将军卜抽率三千精兵包围东宫,名义上是“护卫”,实则将整个东宫围得水泄不通。宫门处增设岗哨,往来侍从皆要搜身,连刘乂日常饮用的茶水都要经卫兵查验。卜抽还得了密令,严禁刘乂踏出东宫半步,更不许他入朝面见刘聪,彻底切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

刘乂被困在东宫,看着墙外林立的刀枪,听着卫兵沉重的脚步声,心中的忧惧如藤蔓般疯长。他深知自己已落入刘粲设下的陷阱,若不低头,恐怕下场会比崔、许二人更惨。情急之下,他连夜写下表章,恳请刘聪废去自己的皇太弟之位,降为庶人,同时力荐晋王刘粲为嗣君,字字句句都透着卑微与惶恐。

可这份表章刚送出东宫,便被卜抽截在手中。卜抽早已受刘粲密令,凡东宫发出的文书一律扣下,他看了表章内容,冷笑一声便扔进了火盆。刘粲要的不是刘乂的退让,而是彻底将他踩在脚下,这份表章自然断不能送到刘聪面前。

就这样,刘乂虽未被明旨废黜,却成了被困在东宫这座华丽牢笼中的囚徒。他每日对着空荡荡的殿堂,听着墙外卫兵换岗的吆喝,明知前路是万丈深渊,却连呼救的机会都被剥夺,只能在无尽的绝望中等待命运的裁决。

除了刘粲,中护军靳准也对刘乂心怀怨怼。靳准因女儿靳月光、靳月华皆被封为皇后,成了国戚,又与刘粲相互勾结、狼狈为奸,权势日渐显赫。他有个妹妹曾是刘乂的妾室,因与役吏私通被刘乂发现,刘乂不仅将其处死,还屡次当众嘲讽靳准家风不正。靳准因此对刘乂恨之入骨,向刘粲进谗言道:“主上虽杀了崔遐、许遐,却未疑心皇太弟。如今直接告发他谋反,主上未必相信。不如先撤回监视东宫的军队,让他恢复与宾客往来,刘乂向来喜好结交士人,定会放松警惕。到那时我再出面揭发,拘捕他的僚属,严刑之下不愁得不到‘供词’,何愁构不成大狱?”

刘粲听后大喜,依计令卜抽撤兵。刘乂见东宫解禁,还以为是刘聪顾念兄弟之情,竟对这暗藏的杀机毫无防备。

一日,刘聪设宴款待群臣,刘乂也受邀出席。刘聪见他面容憔悴,不免温言安慰几句。刘乂趁机涕泪横流地诉说冤屈,又提及兄弟手足之情,刘聪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与他畅饮尽欢,二人之间的嫌隙暂告消解,刘聪对他的待遇也恢复如初。

这却让靳准、王沈等人慌了神,他们连忙拜见刘粲,献上一条毒计。刘粲依计派私党王平前往东宫,谎称:“刚接密旨,京师将有兵变,请殿下令卫士布防戒严,以防不测。”

刘乂信以为真,立即命宫臣率卫士严阵以待。

靳准、王沈见刘乂中计,随即入宫向刘聪诬告:“皇太弟集结兵力,意图谋反!”此时的刘聪早已被酒色掏空心智,竟对二人的谗言深信不疑,当即下令让刘粲率兵包围东宫,收捕刘乂的僚属,禁止他出宫。

刘粲领旨后暗自窃喜,即刻派兵将刘乂的僚属悉数逮捕入狱,对他们严刑拷打,逼迫其屈打成招,承认与刘乂一同谋反。

刘粲将“供词”呈给刘聪,刘聪不仅不辨真伪,反而称赞靳准、王沈“忠贤”,下令废黜刘乂的皇太弟之位,降为北海王。

不久,刘粲又假传诏令,让靳准向刘乂进献毒酒。刘乂含冤莫白,饮下毒酒而亡,东宫僚属也因此枉死数十人。

刘乂死后,刘粲终于得偿所愿,被立为皇太子,依旧担任相国之职,总揽朝政大权,汉国的权柄彻底落入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