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荒淫无度(2 / 2)

上夫人王氏跪在宣阳殿外。她的青丝散乱地披在肩头,素色的翟衣沾着泥污,膝盖上的麻布已被血浸透,那是她从椒房殿一路跪行到此留下的痕迹。她将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陛下开恩!求陛下饶了臣父一命吧,他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冒犯圣驾啊!”

可刘聪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半分哀求?他嫌王氏哭得心烦,怒喝道:“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敢为逆臣求情,一并拿下,关进大牢!”

消息传到长乐宫时,张太后正用银箸拨弄着碗里的粟米饭。她已三日未进粒米,原本红润的面色泛着青灰,连银箸都握不稳,“当啷”掉在地上。怒道:“我刘氏祖先从草原杀到中原,何时出过这等昏君?”她踉跄着起身,宫女忙扶住她。“我要去东市……我要亲自给王彰收尸……”

太弟刘乂与河内王刘粲闻讯赶来时,正撞见张太后被宫女搀扶着往殿外走。刘乂抢步上前,扶住太后的腰:“母后!您身子要紧啊!”刘粲则冲到宣阳殿,哭道:“父皇!诛杀忠臣,忤逆太后,恐被天下人唾骂……”

“够了!”刘聪的声音从殿内炸响。他披散着头发,手持酒樽踉跄而出,厉声道:“朕还没死,轮得到你们哭丧?”指着刘乂:“你身为太弟,不去教导朕的子嗣,倒来管朕的家事?”又转向刘粲:“还有你,朕让你去查石勒的军报,你倒在这儿演苦肉计?朕告诉你,朕就是夏桀商纣,又能如何?这天下,是朕的!”

刘乂与刘粲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绝望。张太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刘聪的衮龙袍上。刘聪却像被烫到般甩开手,指着宫女吼道:“还不快扶太后回宫!要是让太后死在朕面前,你们都得陪葬!”

直到太宰刘延年率百官免冠俯伏于殿上,涕泣固谏,刘聪才不情不愿地释放王彰。可他那奢靡嗜杀的本性,半分未改。

对刘殷二女刘英、刘娥,刘聪更是爱到了骨子里。起初想立刘英为后,却因张太后嫌同姓而作罢,只得立张贵人微光为后。刘英本就愤愤不平,又逢父亲病逝,终是悲愤成疾,香消玉殒。

数月后张太后去世,身为侄女的张皇后悲痛欲绝,哭得体瘦血枯,不久也追随姑母而去。

没了张太后的掣肘,刘聪的奢靡更甚从前,先是立刘英之妹刘娥为后,又听闻民间有“凤凰涅盘,浴火重生”的传说,便突发奇想,要在宫中建造一座凰仪楼,取“凤凰来仪”之意,务必让这座楼成为天下第一楼阁。他命人从各地搜罗珍奇木材,从西域运来琉璃瓦,从江南征调能工巧匠,甚至不惜拆了三座寺庙来取材。

廷尉陈元达得知此事,连夜写了一道奏疏。他跪在宣阳殿外,将奏疏高高举过头顶:“陛下!高祖皇帝当年与皇后同寝一室,用的是粗布被褥;如今宫室已足用,却仍建了四十余所殿观,劳民伤财!眼下石勒大军压境,百姓饥寒交迫,若再大兴土木,恐生民怨啊!”

刘聪正与宠妃在逍遥园赏花,听完奏疏,将手中的牡丹狠狠摔在地上:“陈元达!你当朕是泥瓦匠?朕建一座楼,关你这鼠辈何事?不杀你,这楼便建不成!”他喝令左右将陈元达拖出去斩首,连妻儿也不放过,说完便径自去了逍遥园寻乐。

陈元达自知难逃一死,急忙派人通报皇后刘娥。刘娥略一思索,便让来人回告元达依计行事。不多时,陈元达腰缠锁链来到逍遥园李中堂前,攀上大树将自己锁在树干上,对着堂内的刘聪大呼:“臣所言关乎社稷!陛下不听忠言还要杀臣,臣死后必诉之于天、诉之于先帝!西汉朱云曾言‘得与龙逢比干同游,虽死无恨’,可陛下滥杀无辜,又怎能服天下?”

刘聪气得暴跳如雷,喝令左右速将这逆贼拿下。可陈元达抱树缠链,任凭众人拖拽也纹丝不动。刘聪怒不可遏,竟要亲自拔剑斩杀他。正在这时,数位大臣闻讯赶来,齐刷刷跪在堂前叩头流血:“元达乃先帝器重之臣,忠心可鉴!臣等自愧不如,望陛下开恩!”

刘聪怒焰未消,双方正僵持间,内侍踉跄着呈上皇后刘娥的表章。表中力陈滥杀贤臣之祸,末尾竟写道:“自古败国多因妇人,妾不愿成为祸根,请死于堂前以塞陛下之过!”

刘聪一见,顿时面色煞白,哪还顾得上细看,急忙命人通报皇后已赦免元达。随后召来进谏的大臣,讪讪解释:“朕近来似有怪病,喜怒无常。元达忠良,是朕失察了。”

他亲自为陈元达解去锁链,还将逍遥园改名为纳贤园,李中堂改为愧贤堂,笑道:“本想让你怕朕,如今反倒朕怕你了。”

这场风波,原是刘娥暗中安排的。陈元达锁树、群臣劝谏,连左右拖拽时的虚与委蛇,都是她的布置。这位皇后聪明机智,护忠救贤,一时传为美谈。可天妒红颜,她的后位还没坐暖,便因难产香消玉殒。临终前,她拉着刘聪的手,轻声道:“陛下,娥死不足惜,只望陛下能记得陈元达劝谏之言……”

刘聪望着她逐渐冰冷的面容,突然想起初见时她跪在阶下,泪水涟涟的模样。他握紧她的手,却发现掌心早已空无一物。那个曾为他红袖添香的女子,终究还是成了他荒淫暴虐的牺牲品。

凰仪楼最终建成,巍峨辉煌,冠绝洛阳。可楼上的每一块琉璃瓦,都浸着百姓的血泪;每一根梁柱,都压着忠臣的冤魂。刘聪站在楼顶,望着脚下的万里山河,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命人取来美酒,独自饮到三更,却在醉梦中看见刘娥的身影,她站在云端,轻声说:“陛下,这楼再高,也高不过民心啊……”

晨雾中,平阳城的更鼓声响起。刘聪踉跄着扶住栏杆,酒盏跌落在地,碎成千万片。他望着满地狼藉,突然笑了。笑声里没有得意,只有无尽的空洞。这天下,这楼阁,这美色,终究都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