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二月,洛阳南宫的云台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火焰借着风势迅速蔓延,先烧毁了灵台、乐成等殿宇,又舔舐着蔓延至北阙,随后向西席卷而去,连章德殿、和欢殿这些历代帝王举行朝仪的核心建筑,也尽数被烈火吞噬。宫中宿卫拼力抢救,从四面提水泼洒,却仿佛火上浇油,火势反倒愈烧愈猛。
等到大火终于渐息,昔日巍峨的南宫已化为一片焦黑。那些雕梁画栋的龙台凤阁,多成断壁残垣,梁柱的灰烬里还冒着青烟。要知道,南宫始建于西周,历经数朝帝王修葺扩建,到东汉时已是帝国举行重大朝仪的场所,承载着数百年的礼制与威严。
南宫焚毁的消息传来,灵帝总算露出几分痛心之色。他站在废墟前,望着满地焦木,执意要兴工重建,恢复旧貌。可国库早已被他挥霍一空,连军饷都难以为继,哪里拿得出重建宫室的巨款?他整日愁眉不展,连西园的游乐都失了兴致。
赵忠、张让瞧在眼里,立刻凑上前来献上一计:“陛下莫愁,可奏请加征全国田赋,每亩增收十钱。天下良田无数,积少成多,不出数年,便足以重建南宫了。”
灵帝闻言,脸上的愁云瞬间散去,当即拍板:“准奏!”他全然不顾百姓刚经黄巾战乱,早已困苦不堪,火速颁诏各郡县,按亩加征田赋。
诏书一下,民间怨声载道。本就颗粒无收的农户,为了缴纳新增的赋税,只能变卖耕牛、典当家宅,甚至卖儿鬻女。而那些负责征收的官吏,又借机层层盘剥,每亩实际征收远超十钱。南宫的废墟还未清理,百姓的血泪已顺着田垄流淌,汇入王朝覆灭的暗流之中。灵帝只盼着早日重建宫殿,却不知这加征的每一文钱,都在为自己,也为大汉王朝,掘得更深的坟墓。
乐安太守陆康听闻加征田赋的诏令,急得彻夜难眠。他深知百姓已在黄巾战乱与苛政下苦苦支撑,这新增的十钱田赋,无疑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思虑再三,他毅然上疏谏阻,疏中写道:“春秋之时,鲁宣公始行税亩,便遭螺灾;鲁哀公增征赋税,连孔子都斥为不合情理。如今朝廷怎可聚敛民财、强夺民物,妄自大兴土木?此举违背圣训,无异于自蹈危亡之路啊!”
奏疏传入宫中,张让、赵忠看后,眼中寒光一闪。二人立刻在灵帝面前添油加醋:“陛下,陆康这是明着谤毁圣明!他将加征田赋说成亡国之举,分明是诅咒大汉,此乃大不敬之罪,绝不能轻饶!”
灵帝本就对陆康扫了自己重建南宫的兴致心怀不满,听了宦官的挑唆,更是怒不可遏,当即下诏将陆康治罪。
幸得待御史刘岱深知陆康忠心,冒死进言,力陈陆康乃是忧国忧民,并无不敬之心,反复恳请灵帝从轻发落。一番力争之下,灵帝才勉强松口,免了陆康的死罪,改判他戴罪归田。
陆康虽得保全性命,却也被剥夺了官职。朝堂之上,见此情景,再无人敢对加征田赋之事说半个“不”字。那道每亩十钱的诏令,便如一把锋利的刀,继续在百姓身上割取血肉,而灵帝与宦官们,正用这些血肉,堆砌着南宫废墟上的奢靡幻梦。
有了加征田赋的财源,灵帝便迫不及待下诏,令各州郡征集材木、文石,专供南宫重建之用,又派内侍宦官前往督工监造。
这些内侍本就贪得无厌,到了地方,便借着监工之名向州郡官吏大肆索贿。官吏若稍有迟疑,或行贿不足,他们便指着送来的材木文石挑剔:“这等劣质货色,怎配用于南宫?”随即强令将材料折价贱卖,付的钱款却只有原价的十分之一。地方官吏无奈,只得另行购办,可材料二次运到京城,内侍们又故意拖延验收,任其风吹日晒,朽腐搁置。如此反复折腾,宫室建造竟连年不成,耗费的钱财却成倍增长。
灵帝见状,非但不察内侍贪腐,反倒另遣西园侍官分赴各地,加紧督促州郡。州郡官吏既要应付朝使的勒索,又怕延误工期获罪,只得一面贿托朝使代为美言,一面变本加厉地克剥百姓,在正税之外私加赋税,将搜刮来的钱财充作购办材料的资费,其中大半还被官吏趁机中饱私囊。
百姓早已在战乱与重赋下困苦不堪,哪里还供得上这层层盘剥?即便拼尽全力凑集钱款,也不过是朝廷征款数额的四五成。而官吏为了交差,又将差额转嫁到更多百姓身上。一时间,流离失所者日众,饿殍遍野,民间的悲苦之声,比南宫废墟上的风声还要凄厉。
灵帝坐在西园的亭台里,只等着南宫早日建成,却不知那些被搜刮来的材木文石,每一块都沾着百姓的血泪;那些监工内侍的贪婪,官吏的残暴,早已将民心与国运,蛀蚀得千疮百孔。
灵帝仍嫌重建南宫的钱财不够,又想出新的敛财法子:命郡县官吏荐举茂才、孝廉时,都得让这些被举荐者缴纳“助修宫钱”;甚至连新任官吏,也必须先到西园议定缴款数额,交齐了钱才能赴任就职。大郡的官员要缴两三万钱,其他官吏按品级等差出资,即便升迁为刺史、两千石这样的高官,也逃不过这笔“买官钱”。
新任钜鹿太守司马直素有清名,西园的人算是“格外开恩”,允许他减价缴纳,却仍要索取三百万钱。司马直得知后,怅然长叹:“身为百姓的父母官,岂能盘剥百姓来满足朝廷的索求?这绝非我能忍心做的事!”他随即称病辞职,可朝廷一再催迫,无奈之下,只能独自一人乘车赴任。行至孟津,他再次上书极谏时弊,又给家人写了诀别信,随后服毒自杀。
灵帝看到司马直的遗疏,总算有了一丝触动,暂且停止了收取“修宫钱”。但官吏任职前必须向西园纳资的规矩,依旧照行不误。司徒袁隗因事被免官后,廷尉崔烈得以继任。崔烈本是冀州名士,却通过宫中傅母程夫人,缴纳了五百万钱才得以超迁高位,名声因此一落千丈。灵帝还嫌这个价钱太低,对左右说:“后悔当初没把价码再抬高些,要是坚持要价,肯定能卖到一千万钱!”程夫人在一旁应声说:“崔公是名士,本不肯买官,全靠我设法张罗,才凑齐这五百万钱,陛下难道还嫌不够吗?”灵帝听了,也没责怪她,一笑了之。
买官卖官成了明规则,清廉者寸步难行,贪腐者青云直上。朝堂之上,早已没了为国选材的初心,只剩下赤裸裸的金钱交易。连灵帝自己都成了最精明的“掌柜”,却不知这桩桩交易,都在为大汉王朝的棺材钉,敲得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