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雍城帅帐中,宫万钧提笔落字,一封奏报写了一半,面露犹豫之色。
人们只看到了宫万钧是大帅,大帅在南关说一不二。
人们却看不到所谓的大帅,私下里也总是愁眉苦脸着。
唐云也好,曹未羊也罢,考虑的只是如何守城,如何作战,也在私下里吐槽过宫万钧太过迂腐,而没有考虑过宫万钧为何而迂腐。
并非是宫万钧迂腐,而是朝廷迂腐。
官员历来如此,生活在关中腹地,捧着一本书,谈着天下大势,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朝臣历来如此,穿着官袍,站在朝中,口水飞溅,什么都能谈,什么都能辩,什么都可以下结论。
若问朝廷,问朝臣,最善于做什么事,那必然是指责,是骂人。
异族集结,攻关,南军被动防守,没有提前知晓消息,朝廷会指责,会骂人,仿佛南军提前知晓了消息,告知了京中,朝臣就可以化解刀兵之灾一般。
南军出关,扫荡靠近关墙的异族部落,没有提前告知朝廷,朝廷会指责,会骂人,仿佛南军提前告知,军伍们就能大获全胜毫无战损一般。
守城战战损太高,朝廷,朝臣,依旧会指责,会骂人,阴阳怪气的说大帅和各营主将指挥不当。
守城战战损很低,却没有斩获,朝廷,朝臣,还是会指责,会骂人,连斩获都没有,八成是消极作战。
战损也低,斩获也多,朝廷不会指责,不会骂人,会怀疑,战损不高,凭什么斩获那么多,是否冒领军功。
这就是朝廷,这就是朝臣,这就是文臣,这就是前朝以及本朝的世道。
朝廷,朝臣,他们不是看南军不爽,他们是看兵部不爽,看天下军伍都不爽。
不知何时起,不知道从哪一天,哪一刻,文人觉得必须要站在武将的对立面,必须要压制武将,压制了武将,压制了军伍,驯化了天下的军人,这个世道就太平了,天经地义一样。
其实那一天,那一刻,一直存在着,只是文臣不想承认。
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那张逼嘴,可以说的皇权更迭,说的天下大乱,说的忠臣良将沦为阶下囚,唯独有一件事,一个群体,在他们那张滔滔不绝的逼嘴面前,会急眼,会抽出长刀,会剁了他们的嘴。
文臣压制武将,何尝不是因为恐惧。
宫万钧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将奏报写完,洋洋洒洒近千字,解释了弓马营为何要出关,解释了此战利弊,唯独隐去了曹未羊三个字,没有提到任何与其有关之事。
“此战若成倒也罢了,一旦出了纰漏…”
宫万钧自嘲一笑:“定会令朝中那些酸儒拿来大做文章。”
赵文骁骂了声娘,作为一名老将,朝臣的嘴脸,他太过了解。
南军出关作战,朝臣在乎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们根本不在乎。
招惹旗狼部,导致旗狼部集结兵力攻关,朝臣在乎吗?
同样是不在乎的。
他们甚至不在乎旗狼部这个在南军这边叫得上号的异族大部落,有着血海深仇的大部落,是否元气大伤或是彻底消失在深林中。
朝臣,根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只是有正当的理由去压制军伍,去让天下军伍们片刻不得安定,不得喘息。
“唐破山…”
没来由的,宫万钧突然提到了唐破山的名字。
“或许,这便是唐破山卸甲的缘故吧。”
赵文骁对唐破山不了解,他只了解唐云。
“倒也奇怪,唐破山无心军中,又为何还要唐监正为我南军谋划?”
不等宫万钧开口,赵文骁鬼使神差的说道:“要是唐大人可入朝为官该有多好,以他的性子如若掌了权,我辈军伍,必会好过一些。”
宫万钧神情微动,思虑片刻后,将奏报撕的粉碎,再次书写。
这一次,依旧隐去了曹未羊,但却加上了唐云的名字,如何献策,如何谋划,如何定计,皆都算在了唐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