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字一出,仿佛触动了“味界”某个炽热而暴烈的开关,其声波如同投入静湖的火种,瞬间引燃了无形的涟漪。
天空之中,方才因雾气消散而显露出几分澄澈的夜幕,此刻正被一种诡异的力量急速侵染。那轮高悬的五彩月亮,本是此地温和规则的象征,其边缘柔和的光晕,竟像是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迅速勾勒出一圈不祥的、跳跃着的赤红。这赤红并非静止,它如同活物般蠕动、蔓延,仿佛天穹的伤口正在泣血。空气中,那由“生之气息”带来的、湿润而清新的生命力被粗暴地驱散、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远方呼啸而来的干燥热风。这风并非自然形成,它裹挟着细碎得几乎看不见的火星,吹拂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的不再是暖意,而是一种细微却清晰的、如同被无数灼热针尖刺中的痛感。
脚下,坚实的大地传来沉闷的、源自极深之处的震动,仿佛有地火巨蟒在地壳之下翻身。远方传来连绵不绝的低沉轰鸣,不似雷声,更像是一座巨大熔炉在永无休止地咆哮。四周,那些原本散发着或柔和或明亮光晕的奇异植物,此刻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像是受惊的心脏在疯狂搏动,又像是在这突如其来的威压下恐惧地颤抖,连枝叶都蜷缩起来。
“辣……!”达瑞尔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微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跟几乎踩到一块松动的砾石。那个音节本身,在他感知中仿佛携带着物理上的高温,烫伤了他的听觉,更有一股蛮横的意念试图灼伤他那崇尚理性与精确的灵魂。他来自一个将一切感官体验量化、分析的世界,对于“辣”这种直接作用于痛觉受体、猛烈、混沌、甚至带有自毁倾向的原始刺激,他骨子里怀有深深的戒备与排斥。
就连一向古井无波的默大师,此刻脸上也覆上了一层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干枯的手指紧紧攥住了那根看似普通的木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翕动鼻翼,努力在那灼热刺鼻的气流中分辨着更细微的信息,眉头越皱越紧,几乎拧成一个疙瘩,最终从齿缝间挤出艰涩的判断:“火毒之气……其性暴烈……其质混乱……充满了最原始的毁灭欲望与……煎熬般的痛苦。”
林小风站立在这突如其来的炽热风暴中,体内的“厨心”仿佛一头被惊扰的幼龙,加速流转,奔涌不休。一种混合着高度警惕与隐隐兴奋的悸动,自心底升起。“辣”,这五味之中最极端、最富争议、也最能考验厨师心性与掌控力的存在。它可以是点燃生命热情的狂欢之火,也可以是焚尽一切的业火。驾驭它,如同驯服一头暴烈的凶兽,风险与机遇并存。
酸婆婆将三人迥异的神色尽收眼底,冰冷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辣’,乃五味之‘火’,”她的声音像是被热风烤过,干涩而锐利,“是焚身的欲望,是癫狂的激情,是推倒重来的毁灭,亦可能是……淬炼真金的新生。它能焚尽一切虚伪与矫饰,烧穿所有怯懦与犹豫,同样,也能锤炼出最坚韧不屈的灵魂。这最终试,‘辣之炼心’,你们要面对的,早已超越味蕾的范畴,而是直指本心的……心火考验!”
她抬起枯瘦的手臂,指向天际那已连成一片、如同燃烧血海的赤红方向:“辣之试炼场,就在那片赤色之下。要求很简单,亦很艰难——制作一道能让执掌此味的‘辣’长老认可的辣味料理。”
“‘辣’长老?”林小风心头一震,古老头的提醒和“火爷”那霸道嚣张的身影瞬间浮现脑海。
“哼,不必猜了,”酸婆婆语带讥诮,毫不避讳,“就是你们在外界结下梁子的那个对头,‘火爷’。他虽然真身受限于规则,未能亲临此界,但其最为核心的‘辣’之意念,已如瘟疫般笼罩了那片区域,化为了试炼场的一部分。能否在他的意志压迫下,保持灵台清明,不被其同化或摧毁,做出属于你们自己的、拥有独特性命的‘辣’,便是尔等能否通过的关键。”
她略作停顿,语气中的肃杀之意几乎凝成实质,让周遭灼热的空气都为之一寒:“切记,‘辣’之试炼,凶险远超之前。失败者,将不仅仅是迷失于‘味界’……其心神很可能被那暴烈的‘辣’意彻底侵蚀,如同被种下永不熄灭的火种,自此永堕幻境,承受心火焚灼之苦,直至灵魂燃尽!”
心火焚灼!永世煎熬!这比单纯的迷失要可怕千百倍!
达瑞尔闻言,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白如纸,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就连默大师,一直平稳的呼吸也变得明显急促起来,握着木杖的手更紧了几分。
林小风深吸了一口那灼热、刺鼻且充满压迫感的空气,感觉肺部像是被砂纸摩擦过。然而,他的眼神却在短暂的震动后,反而沉淀下一种玉石般的坚定。与“火爷”的恩怨,竟要在这奇异的“味界”之中,以这种纯粹关于“味道”与“意志”的形式做了断么?这已不仅仅是厨艺的较量,更是道路的争锋,信念的对撞!
“时限,依旧至日落之前。”酸婆婆最后宣告,她的身影开始在那热浪蒸腾中扭曲、变淡,如同投入火中的残影,“去吧,去直面你们心中的‘辣’,证明你们有资格驾驭它……或者,就此被其吞噬,化为这炼心之路的又一缕灰烬。”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影彻底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