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林小风,靠在舒适的座椅上,闭目养神,仿佛那些动辄数亿的报价与他无关。他均匀的呼吸与李默的焦灼形成奇异的反差。只有当李默接完一个特别重要的电话,转述了某个极其优厚的条件时,他才会微微睁开眼,问上一两句关键问题,比如“对方希望占股多少?”“对品牌发展和菜品研发有什么具体要求?”“是否要求对赌协议?”,他的问题总是精准地切入合作的核心与潜在风险,语气平静无波,然后便再次闭上眼,不置可否,留下李默对着笔记本上记录的惊人条件干着急。
他的平静,与李默和小刘的激动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隔开了喧嚣的资本热浪与内心的澄明之境。
“风哥!”李默好不容易挂断一个电话,喘了口气,激动地凑过来,将笔记本递到林小风眼前,“红杉那边说,可以给到八亿估值!首期投资两个亿,占股25%!而且承诺不干涉经营!这条件……太优厚了!我们要不要约个时间详细谈谈?” 他的语气充满了急切,仿佛生怕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下一秒就被别人抢走。
小刘也眼巴巴地看着林小风,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显然也被这数字砸懵了,脑海里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描绘起拥有两个亿后的宏伟蓝图。
林小风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澈,没有丝毫被金钱迷惑的迹象。他先是看了一眼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村庄和远山,那景象如同快进的电影胶片,然后才转向李默,淡淡地道:“把所有联系方、具体条件、负责人的背景,都详细记录下来,分门别类整理好。其他的,等我们回去,安顿下来再说。”
“可是风哥……”李默有些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引得邻座一位看报纸的老人侧目,“这么好的机会,万一他们改变了主意,或者被竞争对手抢了先……”
“没有万一。”林小风打断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块磐石定在汹涌的潮水中,“资本是逐利的,也是最现实的。他们今天能毫不犹豫地开出八亿、十亿的估值,不是因为我们那家小店本身值这个价,而是因为他们看到了‘金鼎奖’和感谢信背后所代表的符号价值,看到了‘山海’理念可能引爆的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回报潜力。但这份潜力,根植于我们对食材的敬畏、对技艺的坚持、对理念的纯粹。如果我们为了眼前这八亿,轻易让渡了控股权、发展方向,或者签下了隐藏对赌条款,失去了对‘山海’灵魂的掌控,迷失在资本要求的快速复制和规模扩张里,那么用不了几年,‘山海’就会变成他们资本版图上又一个可以被标准化、被快速复制、然后也被快速替代和遗忘的棋子。而我们最初那份‘山海承韵,人间至味’的初心,将荡然无存。”
他坐直身体,目光扫过李默和小刘,语气变得深沉:“你们觉得,我们是需要一个在资本助推下快速膨胀、可能迅速缔造财富神话却又可能同样迅速陨落的‘泡沫’,还是一个能够脚踏实地、细火慢炖、真正沉淀下来,有望成为穿越周期、流传百年的匠心品牌?”
李默和小刘愣住了。林小风的话像一瓢冷水,浇熄了他们被巨额数字点燃的狂热,让他们从短暂的眩晕中清醒过来,陷入了沉思。李默看着笔记本上那些诱人的条件,忽然觉得那些数字背后似乎延伸出了无数条看不见的线,隐隐牵动着未来的方向。
林小风继续说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洞察世事的冷静:“而且,你们不觉得,这些资本的反应来得太快、太集中、太热情了吗?论坛结束才多久?我们人还在回去的高铁上。那份感谢信的具体内容和深层意味,恐怕连很多业内资深人士都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和理解吧?”
李默猛地一惊,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汗:“风哥,你的意思是……这背后……有人故意在推动,在造势?” 他想到了各种可能性,可能是某些希望提前布局抢占先机的机构,也可能是某些想借“山海”这股新晋东风来达成自身其他目的的力量。
林小风目光深邃,望向车窗外模糊的远景:“不一定是有直接的恶意,但肯定有人希望借着‘金鼎奖’这股东风,把‘山海’迅速炒热,拱上风口。无论是为了在早期低价介入投资获利,还是为了搅动餐饮市场的格局,或者更复杂的意图。热度太高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在我们根基尚未稳固之时。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的头脑,而不是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热浪冲昏头,盲目跳上最先驶来的快船。”
他重新靠回座椅,再次闭上眼睛,仿佛要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
“让子弹飞一会儿。也让我们看看,除了这些挥舞着支票的‘天使’,接下来到底还会有多少形形色色的‘牛鬼蛇神’会按捺不住地跳出来。”
高铁依旧飞速行驶,载着荣誉归来的三人,也载着一个刚刚被资本骤然点爆、即将在投资圈和餐饮界掀起巨大漩涡的新星品牌,驶向那座熟悉的、正面临着前所未有关注度的小城。车窗外,天色不知何时略显阴沉下来,积聚的云层预示着变化。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车厢内,短暂的激动过后,是一种更为凝重的、等待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