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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渝州别梦寒(2 / 2)

罗云净站在办公室窗前,久久无言。窗外,雨停了,久违的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山城,却照不透他心头的迷雾。离开,意味着暂时的安全,也意味着放弃经营多年的位置、人脉,也意味着将与那个人,隔得更远,联系更难。

另一份绝密的指令,也通过“青筠”的渠道,穿越重重迷雾,抵达了罗云净手中。指令确认了撤离计划,告知他“家里”已安排接应,要求他等待‘惊蛰’进一步的指示,并将所有与“商行”联络的权限与密级,移交给“惊蛰”。

但他没有选择。无论是组织的纪律,还是现实的残酷,都指向了同一条路

肖玉卿得到消息后,对周明远说:“派丁组在‘青雀’的住所以及适合刺杀的那几个必经之路埋伏。”

周明远瞬间会意,中统、军统和宪兵司令部看见罗云净“失势”必会将人撤走,那些潜藏的日谍他们看到罗云净的“失势”过程,这会极大刺激他们采取行动的决心,因为他们会认为这是动手的“黄金窗口”,成功率更高且后患更小。

而肖玉卿正需要利用这样一个“防护真空期”将藏在暗处的毒蛇彻底铲除。

“明白!”周明远肃然领命,转身去布置这张最后的猎杀之网。

雨丝敲打着窗棂,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模糊了窗外山城的轮廓。肖玉卿独立窗前,许久未动,他的身影在昏黄灯下拉得细长,与屋内的寂静融为一体。

在罗云净被正式纳入“西北特派组”的消息传出后,军统和中统的护卫人员会很快就被调离,甚至可能没有正式告别,只是某天清晨不再出现。

在军统中统撤走后一两天内,宪兵司令部带队军官会以“奉命加强其他要员警卫”或“战区兵力吃紧”为由,客套地汇报后,将全部武装宪兵撤走。

只有陈兆谦派给他的护卫留了下来,并且将和他一起前往西北。

在罗云净住所周边和在通往资委会的必经路口,几道不起眼的身影已各就各位。

山城的雨幕,为这场猎杀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在周明远的秘密安排下,阿旺得知了此次猎杀行动。他心领神会,在罗云净出发前的最后几日,一改往日谨慎变换路线的习惯,接连两天都选择了途经那片僻静坡道的同一条路。

“处长,这两日雨大,巷道里积水深,怕车子熄火。走坡道虽然绕一点,但路面爽利些。”面对护卫可能的疑问,阿旺早已备好了说辞。

罗云净坐在后座,目光掠过窗外被雨幕笼罩的萧条街景,只轻轻“嗯”了一声,未置可否。想着按计划很快就要与肖玉卿见面,他心中五味杂陈,那久违的熟悉感与眼下险恶的处境交织在一起,化作一阵无声的酸楚。

第三天黄昏,当车子再次驶上那段坡道,意料之中的袭击终于到来。两侧看似无人的民居窗口,骤然吐出火舌,子弹密集地打在车身上,铿然作响!

“处长,低头!”阿旺猛打方向盘,同时厉声喝道。他凭借高超车技,操控着车辆在弹雨中左右规避。随行的两名资委会护卫反应迅速,立刻拔枪还击,车窗外顿时枪声大作。一名护卫肩头中弹,闷哼一声,血花溅在车窗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坡道下方竟迎面驶来三辆黑色轿车,第一辆不仅未惊慌躲避,反而加速冲上,车窗摇下,伸出黑洞洞的枪口,精准的火力瞬间压制了埋伏的日谍。

附近隐藏的几个人趁着枪声大作,摸进民居,战斗很快结束,袭击者当场被击毙。

中间那辆轿车的车门打开,肖玉卿披着军大衣,身影清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快步走下。他看也未曾看那狼藉的现场,目光直接落在罗云净的座驾上,语气沉静地对随从下令:“你们暂且留下,派去通知宪兵司令部来处理现场,再派人送受伤的兄弟去医院救治。”

言罢,他才转向刚在阿旺护卫下走出车门的罗云净,语气是公事公办的疏离:“罗处长受惊了。此地不安全,请上我的车,肖某护送你一程。”

罗云净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面上却依旧是惊魂未定的模样,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后怕:“有劳肖组长。”

他转过头对身边的护卫说:“小孙,你陪着那位受伤的兄弟去医院。”

车门关上,将雨声与血腥隔绝在外。车内空间狭小而静谧,苏景行立刻发动汽车驶离,后面一辆轿车紧紧跟上。

直到此刻,在绝对私密的空间里,肖玉卿一直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压抑的咳嗽声终于难以抑制地涌出喉间。他迅速取出帕子掩住唇,咳得肩头轻颤。

罗云净下意识想伸手扶他,低声道:“你的病……。”

肖玉卿缓过一口气,将帕子收起,指尖有些发颤,心跳得很快,他悄悄握住罗云净的手,坚定的十指相扣,脸上淡淡道:“无妨。”

罗云净的手在他掌心微微一颤,指节却不受控制地发力,以同样的力度回扣过去,仿佛要将这短暂相握的触感,牢牢镌刻进记忆深处。

车厢内一片死寂,唯有两人交缠的指节间,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上擂鼓。

两辆车在雨幕中平稳行驶,向着罗云净的寓所疾驰而去。

书房内,灯的光晕在墙上投下两人晃动的影子。计划的所有细节都已敲定,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大事已定的寂静,以及更深沉的、即将分离的滞重。

罗云净看着肖玉卿收起地图,注意到他动作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比起三年前更为清癯苍白的侧脸。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玉卿,”他一把拽住肖玉卿,声音因压抑而有些沙哑,“你的身体……”

“无妨。”肖玉卿打断他,语气是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再问的决绝。他抬起眼,目光落在罗云净因担忧而紧蹙的眉头上,顿了顿,忽然极轻、极淡地笑了一下。

“我没事。”

那笑容,如同阴霾密布的天空偶然裂开一道缝隙,漏下的一缕转瞬即逝的天光。清冷,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罗云净怔住了,他很少见到肖玉卿笑,更不曾见过这样的笑。

“去吧,云净。”肖玉卿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那里才是你真正的战场,能让你所学,毫无挂碍地施展。我……为你高兴。”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罗云净心中所有记忆的闸门。他想起十年前,在送肖玉卿回沪上的途中,两个人的对话。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那块他一直贴身携带的怀表。黄铜的表壳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递过去,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郑重。

“这个,你留着。”罗云净的目光紧紧锁着肖玉卿,“里面……有我在金陵时刻下的记号,你看着它,就像……看到我。”

肖玉卿的目光落在怀表上,他伸出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指,接过了那块尚带着罗云净体温的怀表。他打开一看,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他的指尖在表壳上那个独特的“?”符号上,极轻、极缓地摩挲而过。

这不是普通的临别赠礼,这是两颗灵魂在无言中完成的、最隐秘而郑重的契约。

肖玉卿缓缓收拢手指,将怀表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世间唯一的暖源。他再次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比方才更清晰,也更沉重。那笑容里,是洞悉一切的坦然,是得偿所愿的满足,是……诀别的悲伤与祝福。

“保重。”他只回了两个字,声音低沉而沙哑,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肖玉卿将军帽戴上,帽檐的阴影落下来,稍稍遮掩了他此刻过于外露的情绪。他最后深深地看了罗云净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决然转身,推开门,身影迅速被门外的雨幕吞噬,没有再说一个字,没有回头。

罗云净独自站在原地,手心里空落落的,只有胸前那枚紧贴皮肤的铜钱,传来一丝熟悉的温热。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肖玉卿身上那淡淡的、混合着药味的冷冽气息。

就在这时,那枚一直温热的铜钱,竟突如其来地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让他心口猛地一悸。他下意识地按住它,一种从未有过的、失去重心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

肖玉卿紧握着那块怀表走入雨中,直到坐进车里,才摊开手掌,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再次凝视那个符号。他将怀表轻轻贴在胸口,感受着那来自赠予者的温度,然后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他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将怀表小心翼翼地放入军装最内侧的口袋,紧贴着心脏。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和平静之下,那汹涌的是被他深埋在心底直至生命终点也不会宣之于口的爱意与告别。

“走吧!”他无力地靠在椅背。

罗云净抓起伞冲出去,却只看见车灯的红晕在雨幕中渐渐模糊,最终彻底消失。

“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