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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寒刃试冰心(1 / 2)

审讯室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被彻底吞噬。罗云净被那两名调查员一左一右回那间狭小的囚室。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最终消失在另一头沉重的门扉之后。

世界重归死寂。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房间中央,缓缓地、尽可能深长地呼吸,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因高度戒备和持续对抗而淤积的滞涩感。审讯室内惨白的灯光似乎还在视网膜上灼烧,与此刻囚室里昏黄黯淡的光线交织,让视野有些模糊。

他走到冰冷的铁窗边,双手握住那焊死的栏杆。金属的寒意透过掌心,直刺心脉,反而让他过度运转的大脑稍稍冷却。窗外是被切割成狭长一条的、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日月,唯有压抑的云层低垂,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审问者的每一个问题,每一个眼神,都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如同慢放的胶片,一帧帧检视,寻找可能被忽略的陷阱,评估自己应答的每一个细微语气和用词。他像一名刚刚走下激烈棋局的棋手,在绝对的安静中复盘,汗水这才后知后觉地从额角滑落,浸湿了内衫的领口。

技术路径的长期性……与肖玉卿的私下交流……曹彦达的……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些关键词。敌人的指向已经非常明确,他们怀疑北极阁报告背后的动机,怀疑他们三人之间存在着超越公务的默契。他们没有确凿证据,否则不会只是封闭式问询,而是直接逮捕。但他们显然掌握了一些蛛丝马迹,足以构成强烈的怀疑。

那个信号陡降的波形图……曹彦达冒险传递这个信息,是否意味着敌人的侦察网络捕捉到了某些异常的电波活动,甚至可能与北极阁时期他们之间极其有限的、非接触的信息传递有关?这个念头让他背脊发凉。如果敌人已经将无线电侦测的目光投向内部,甚至开始进行精细的信号分析,那么未来的联络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险。

他必须假设最坏的情况。

接下来的两天,审讯以更高的频率和强度进行。问题不再局限于技术细节,开始更多地涉及时局看法、个人经历,甚至是对某些敏感事件的评价。审问者试图构建一个更立体的罗云净形象,一个超越技术专家标签的、可能拥有危险思想的生命体。

罗工程师,你早年留学德意志,对欧陆如今兴起的某些思潮,有何见解?

据我们了解,你在香江的家族,与南洋、沪上等地商界往来密切,其中可有关联复杂之人?

你如何看待当前军事之长期性与复杂性?是否以为,单凭军事手段便可尽全功?

这些问题如同淬毒的软刀,从不同角度切割而来。罗云净始终固守着自己的——一个心无旁骛、只关心技术救国、对政治缺乏敏感甚至有些刻意回避的知识分子。他谈论德国,只谈其工业技术、精密制造;谈及家族,只强调其经商传统、实业背景;面对时局,则流露出技术人员常见的、对战争破坏和国家积弱的焦虑与惋惜,并将所有问题最终都归结到工业落后安全的结论上。

他的回答,真诚中带着刻意引导的,将一个忧国忧民却困于技术视角的专家形象塑造得无比自然。他多次在回答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推动国家建设、重视实业的,以及对破坏秩序、阻碍建设行为的殊为不解。这些符合其身份、且政治正确的表态,微妙地缓解着审讯的尖锐对抗。

然而,他清楚地感觉到,审问者的耐心在一点点消耗。那个年轻的主审官眼中的怀疑与攻击性越来越强,提问的方式也愈发咄咄逼人。

第三天下午,审讯再次开始。年轻的主审官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后,而是踱步到罗云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

罗云净,他直呼其名,语气冰冷,我们调阅了你查阅委员会内部文牍的全部记录。发现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你对西南地区,尤其是湘、粤、桂、黔几省交界地带的矿脉分布、交通线路、粮产情势相关的报告,表现出了异常的、持续的关注。对此,你作何解释?

罗云净的心猛地提起来!这是他近期根据肖玉卿指示重点关注的方向,也是他试图在技术评估中施加影响的领域!敌人果然注意到了!

电光石火间,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露出被质问的愕然,以及一丝技术人员的执拗:此事有何不妥?我的职责所在,便是评估国家资源之潜力。西南地区战略位置紧要,资源禀赋独特,然开发滞后,基础建设薄弱。关注此等区域,为国家未来之工业布局与资源储备提供依据,岂非正是国防设计委员会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年轻主审官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文件地拍在桌上,那为何在你经手评估的几份关于西南开发的规划草案中,你的技术意见,无一例外倾向于、、需详加论证?你的笔,似乎总在为何不作为寻由头!

压力达到了顶点。罗云净感到额角的青筋在跳动,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也不能慌乱。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迎向那逼视的眼神,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

正因是分内之事,我才更要秉持科学精神,对国家资源负责!西南地质情势复杂,民族问题盘根错节,基础建设几近于无!若盲目推进,必致巨大浪费,甚或引发地方动荡,得不偿失!我的每一个之建议,背后皆有详实数据与严谨推演!若委员会只需一个在文书上钤印画诺之人,又何须设立技术评估之环节?!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因激动而前倾,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审问者:我罗云净行事,上,对得起国家托付;下,对得起平生所学!诸位若以为我的专业判断有误,大可召集专家联合会审,以数据事实驳斥!而非在此,以此等莫须有之方式,质疑罗某之心!

这一番激烈的、带着技术人员典型书生意气的反击,让审讯室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年长的主审官微微蹙眉,而年轻的主审官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强硬。

坐下!年长的主审官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罗云净胸膛起伏,缓缓坐回椅子,但目光依旧倔强地看着对方。

年长的主审官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说道:罗工程师,你的专业能力与负责态度,委员会是知晓的。然你需明白,值此非常时期,技术问题,往往不单是技术问题。你的某些见解与倾向,置于特定情势下,极易引人别样解读。

他的语气放缓,带着一种看似推心置腹的劝诫:你还年轻,前程远大。要懂得审时度势,有些时候,过于拘泥所谓,未必是明智之举。望你好生思量,在后续时日,可还有……疏忽之处,或……需向组织进一步陈情之事。

这既是警告,也是最后一次给予的暗示。

罗云净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这是对方以退为进的策略。他不能松口,不能流露出任何一丝动摇。

最终,他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固执依旧清晰可辨:罗某坚持所有专业判断。此心可鉴。

再次被带回囚室。门锁落下。

这一次,疲惫感如同山崩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几乎是摔坐在硬板床上。与审问者的正面冲突,消耗了他巨大的心力。他知道,自己的强硬态度可能会激化矛盾,但在那种情况下,示弱和辩解只会让对方更加确信他心里有鬼。

他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不知道下一秒是会断裂,还是能撑过去。

夜深了。囚室里没有钟表,只能通过窗外天色和卫兵换岗的模糊声响来判断大致时辰。他躺在坚硬的床板上,毫无睡意,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片被昏黄灯光勾勒出的、不断摇曳的阴影。

孤独感从未如此刻骨铭心。他不知道肖玉卿和曹彦达是否也面临着同样的境况,甚至更糟。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红军的突围是否顺利,那微弱的信号是否安然无恙。

他想起香江的家,想起祖父慈祥而略带担忧的目光,想起生父罗明元那份深沉而克制的关爱,想起母亲……他们可知他此刻身陷囹圄,命悬一线?

一种深切的悲凉与思念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很快强行压下了这股软弱的情绪。他不能沉溺于此。他选择了这条路,便早已将个人安危与情感置之度外。

他重新坐起身,盘膝而坐,如同老僧入定。他开始在脑中,不受任何干扰地,重新梳理所有已知信息,推演各种可能性,准备着下一轮,也可能是最后一轮的较量。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外忽然传来一阵与往常不同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