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净感受到家人的关切,态度依旧坚定:“大伯,爷爷,你们的心意我明白。并非家里不好,只是我觉得,既学了些东西,总得出去多见见世面,历练一番。金陵是国都,各方消息灵通,机会更多一些。朋友引荐的是在一所国府成立的研究所,与我的专业颇为契合,我想先去试试,也算是不辜负这些年所学。”
一旁的罗云瑾推了推眼镜,打圆场道:“大伯,云净有志气是好事。金陵离香江也不远,现在交通便利,他想回来也容易。年轻人想自己闯荡一番,我们该支持才是。”
罗明元看着罗云净执着的眼神,深知他看似温和,实则极有主见,一旦决定,很难改变。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罢了,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既然你已决定,大伯也不强留你。只是记住,罗家永远是你的后盾,若在外头不顺心,随时回来。”
“谢谢大伯成全。”罗云净真诚地道谢。
罗老太爷这时才缓缓开口:“云净啊,想去闯荡,是好事。记住,无论走到哪里,行事要稳重,做人要清白。遇事不必硬扛,家里总能帮衬一二。”
“是,多谢祖父教诲,孙儿谨记。”罗云净恭敬地应道。
这时,管家进来禀报说宴席已经备好。罗老太爷起身,拍了拍罗云净的肩膀:“好了,此事暂且不提。你一路劳顿,先用饭,好生歇息。明日让云瑾带你四处走走,香江这几年,变化不小。”
一家人移步餐厅,席间不再提工作去留之事,气氛温馨热闹。罗明元细细询问罗云净在德国的学习生活,罗云瑾则兴致勃勃地讲些香江本地的趣闻轶事。罗云净安静听着,偶尔问及厂里新机器的型号或是南洋市场的行情,问题都切中要害,显露出扎实的学识和敏锐的洞察力,让罗明元惋惜不已。
罗云净看着眼前关心他的家人,听着熟悉的乡音,感受着久违的温情,离乡四年的漂泊感渐渐被熨平。
罗明元不停地给罗云净夹菜:“来来,云净,尝尝这个豉油鸡,你以前最爱吃了。还有这个清蒸东星斑,今早刚送来的,鲜得很。”
“谢谢大伯,我自己来就好。”罗云净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肴,心里暖融融的。
罗老太爷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目光却时常落在罗云净身上,满是慈爱:“在德国,怕是吃不到这么地道的家乡味吧?你清减了不少,学业固然重要,身子更要紧。”
“爷爷放心,我会照顾自己。德国的食物起初是有些不惯,后来倒也适应了。只是确实想念家里的味道。”罗云净微笑着回答。
罗云瑾在一旁笑道:“爷爷,您是没见他在码头时的样子,精神着呢,就是这身洋派西装,比我这个大学教授还气派。怎么样,柏林是不是比香江繁华多了?”
罗云净放下筷子,略作思索道:“柏林……确实繁华,建筑宏伟,工业鼎盛,尤其是他们的化工和机械制造,但繁华之下,隐忧亦多。经济很不景气,马克贬值,寻常百姓积蓄荡然无存,街上失业者众多,气氛……颇为压抑。”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像香江,更有活力,也更……安稳些。”
他隐去了在柏林街头看到的激进集会和一些不好的冲突场面,不想让家人过分担心。
罗明元闻言叹了口气:“这世道,哪里都不太平。欧洲打完那么大一场仗,这才消停几年?听说那边现在又有些不太平的政治思潮。还是家里好,虽然生意难做些,总归是平平安安的。”
饭后,佣人送上红茶和切好的水果。罗老太爷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先回房休息了。罗明元也被厂里打来的电话叫去了书房。
客厅里只剩下罗云瑾和罗云净两兄弟。
罗云瑾递给罗云净一支雪茄,罗云净摆手谢绝了。
“真不去大伯厂里?他可是盼了你很久,再说沈姨也没不同意你留在大伯这。”罗云瑾把玩着手里的雪茄问道。
罗云净看着窗外半山璀璨的灯火,轻声道:“二哥,我不是不想帮大伯。只是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哦?怎么说?”
“我在德国学习这些年,越发觉得,一个国家乃至一个地方的工业,绝非孤立之事。它需要稳定的社会环境,需要国家清晰的发展方向,甚至需要……一种全新的理念来支撑。内地正在剧变之中,我想去亲眼看一看。”
“大伯的工厂是传统行业,根基深厚,按部就班发展即可。但我想要的,能参与构建一些更基础、更面向未来的东西。”
罗云瑾若有所思地看着弟弟,感觉他比四年前更深沉,谈举止间却多了一份沉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忧患意识与抱负。
“你长大了,云净。”罗云瑾最终笑了笑,“既然决定了,二哥支持你。在金陵也好,有什么事,记得及时给家里来信。香江离金陵不远,有事就说话,家里在内地还有些人脉。”
“我知道,谢谢二哥,对了,大伯母去世这么多年,大伯怎么没想着续弦。”
“嘘!你可别当着大伯面问这个,当心他揍你。”罗云瑾搂着他低声说道。
“二哥,这次回来怎么没见二伯和六叔?”
“我父亲和六叔去美国考察去了!家里想在那边建新厂。”
“怕这边也不太平?”
“算是吧!不说这些了。”罗云瑾转头讲起了这些年来家族里和香江社交圈的趣事。
大姐嫁给了新加坡的侨商,五弟跑去北美求学,而六弟不顾家里反对,执意去了东洋学医。
“小六那个倔脾气,跟你倒是有得一拼。”罗云瑾摇头笑道,“我父亲气得不行,最后还是祖父发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去了。”
兄弟二人又聊了些家常。夜深后,罗云净回到房中。房间布置一如往昔,仿佛他从未离开。但躺在熟悉的床上,他望着窗外不夜的香江,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柏林街头的萧条,欧洲政客的喧嚣,以及轮船上听到的关于内地时局的种种议论。
金陵之行,绝非仅仅一份工作。他隐隐感到,那片土地或许也正面临着巨大的变局。他想去那里亲眼看看,或许才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他未来的战场,不在这安逸繁华的香江,而是在那片更广阔、更动荡、也更能孕育无限可能的土地上。
旅途劳顿渐渐袭来,他合上眼,带着对未来的思虑,沉入了梦乡。窗外的香江,依旧灯火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