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流火的核心不在构造,而在使用方法。”上官浅字字清晰,落在安静的书房里,竟带着几分穿透力,“真正的启动口诀和机关触发点,没有刻在玄铁上,而是被单独刻在了每代执刃的背后。现在的密文,在宫子羽的背后。”
“所以角公子之前想让长老们在你和宫子羽之间,重选执刃。” 上官浅的指尖轻轻点在他胸口,语气多了几分认真,“长老们才不同意。”
上官浅看着宫尚角眼底的清明,继续说道,“毕竟,密文不能刻在两个人身上。只有等上一任执刃死了,身上的密文才会随着血脉消散,下一任才能刻上新的。所以宫门从来没有‘重选执刃’的说法,那等于要让现任执刃……”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却足够清晰。
两人都清楚,重选执刃,本质上就是要宫子羽的命。
过了许久,宫尚角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复杂的喟叹:“你要是真站在宫门对立面,宫门怕真是,能被你搅个天翻地覆。”
这话不是责怪,反而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庆幸。
上官浅知道执刃密文的秘密,清楚无量流火的关键,甚至了解大部分宫门族人都未必知晓的后山机密。
这样的人,若是真要与宫门为敌,凭着这些秘辛,足以让宫门根基动摇。
上官浅仰头看他,眼尾的绯红在日光下愈发明显,语气里带着点狡黠:“不止是密文。”
她往宫尚角怀里又缩了缩,裙摆缠上他的腿,像藤蔓般绕了半圈,“异化之人的事情,我比角公子还要了解的多一点。”
“百年前天外陨石坠落后山那晚,山脚下本住着百余户山民。陨石碎裂时溅出的紫黑色粉末像雾一样飘了三天三夜,最先接触粉末的山民当天就变了模样 —— 皮肤先是发青,接着长出层叠的鳞片,指甲变得比弯刀还锋利,连瞳孔都渗出血红。”
“那些被辐射异变的人,根本算不上‘活物’了。他们铜皮铁骨,红玉侍卫的斩马刀劈上去也只留道白痕,偏偏嗅觉比猎犬还灵,能隔着三里地闻见活人的气息。更可怕的是传染性,只要被他们的爪子抓伤,或者沾上带毒的血,三日内皮肤就会开始硬化,七日便会彻底失去神智,沦为和他们一样吞噬血肉的怪物。”
宫尚角的声音沉了些,“你见过异化之人?”
上官浅摇摇头,“没亲眼见过。只是听说罢了,宫门前山里,应该没人见过异化之人真貌。宫唤羽之前做少主时,曾偷闯过后山禁地,也只远远看到过几道扭曲的影子,听到过非人的嘶吼,回来后还被前任执刃宫鸿羽禁足了三月。”
“那这些消息,你从何而来?宫唤羽告诉你的?” 宫尚角侧头看她,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自然不是。” 上官浅说,“宫唤羽和角公子一样,知道的也不过是皮毛。这些都是拙梅告诉我的。”
“拙梅。” 宫尚角低声重复这个名字,眸色深了些,“她确实是当今宫门最了解后山内情之人。”
宫尚角放下狼毫,抬手替上官浅拢了拢额边散乱的发丝,“百年前风、花、雪、月四族共守后山,随着宫门势力渐长,风族与其他三族的理念渐渐产生分歧。我们主张以‘守’立身,护宫门弟子与周边百姓安稳;风族却认为应以武力威慑。”
“双方争执了很久,最终风族不愿妥协,全族离开了旧尘山谷。那之后,风族便销声匿迹,直到十几年前无锋崛起。无锋便是风族所建,‘无锋’二字,本就是‘无风’的谐音。”
“风族是觉得‘守’,终有一日会守不住。” 上官浅想起拙梅说起往事时激动的声音,“后山的异化之人曾经真的失控过。二十多个异化者冲破防线,最后是四位长老燃尽内力才重新封住,红玉侍卫几乎填进去大半队,花家族人,也近乎全灭。”
“也正因为这一次,风族与其他三族的理念彻底撕裂。”上官浅接着说道,“异化之人不是完全没有神志。拙梅说那些怪物清醒时会哭着撞墙,嘴里反复喊‘骨头里有火在烧’,发作起来能生生咬断自己的手臂。”
她抬眸望他,眼底映着窗外的日光,“而且他们还会繁衍,雌体孕期长达三年,幼崽生下来就长着乳牙,能啃动生肉,身上皮肤连刀刃都难划开。”
“雪月花三族觉得他们可怜,本是寻常山民,却被天火烧成了怪物。而风族主张全灭。他们说留着异化之人就是养虎为患,不如趁数量尚少,直接杀光以绝后患。”
上官浅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拙梅还说,宫门如今对后山异化之人了解不多,只是依祖宗礼法守护宫门。是因为当年很大一部分知情人,都死在了那场异化之人引起的乱子里。”
宫尚角开口询问:“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我和风族一个想法,杀光以绝后患。” 上官浅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
这个问题,当初在拙梅也问过上官浅。
上官浅也是这么回答的。
后山风宫的石凳旁,几株老梅疏影横斜,花瓣上还凝着晨露。
拙梅听到她回答笑了,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倒算同道。当年雪月花三族要是有你这份利落,也不会闹到后来的地步。”
“世间事,最怕‘既要又要’。要么像宫门这般,狠下心来同归于尽;要么像你我这般,拎得清轻重,该断则断。雪月花三族就是太执着‘两全’,反倒落得个几乎灭族的下场。”
上官浅坐直了些,有些好奇:“那我就不懂了,雪月花三族到底在坚持什么?宫门藏着无量流火,不就是预备着哪天控制不住,便和异化之人同归于尽?最后落得的结果,不还是要把那些东西杀掉?这和风族‘全灭’的主张,到底有什么不同?”
“你看见谷里那片常年不散的瘴气了吗?”拙梅抬眼望向风宫深处,雾气缭绕的峡谷像蒙着层灰纱,“那不是山谷天生就有的,是百年前那颗陨石坠下来后,慢慢蒸出来的毒。”
“这毒瘴才是病根。异化之人不过是毒瘴催生的果子,只要毒瘴还在,哪怕杀尽了现有的怪物,周边的人,只要吸多了瘴气,照样会慢慢变异,变成新的异化者。”
“你是说,杀了现有的异化之人,还会有新的?”
拙梅点点头:“解决不了毒瘴,异化之人还是会源源不断出现。其他三族族长都是心高气傲之辈,觉得杀异化之人是‘治标’,丢了族群颜面,也怕落下‘滥杀无辜’的骂名,毕竟那些异化之人里,不少还是同族亲友。他们一门心思要找到陨石本源,想彻底驱散毒瘴,可哪有那么容易?”
“他们总抱着念想,万一哪天能除了毒瘴呢?万一这些人还能变回来呢?”拙梅嗤笑一声,“可风族不认这个‘万一’。风族当年为了说服三族,捉了个尚留清醒的异化者,把人拖进了长老议事厅。那人跪在厅中,额头磕得鲜血直流,整整跪了一夜,求他们杀了自己。”
上官浅眸色深了些,静静等着下文。
“风族长老当场就拔了刀,指着那人对其他三族长老说,‘你看,连他们自己都求死,你们所谓的留活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仁慈!’”
“可花族长老终究没忍心动手,他上前想扶那异化之人,谁料那人突然被体内的毒性冲垮神智,指甲狠狠抓伤了花族长老的胳膊。”
“后来呢?” 上官浅忍不住追问。
“后来——” 拙梅叹了口气,目光飘向远处的云雾,像是又看到了当年的场景,“后来那异化之人被红玉侍卫按回了后山,花族长老没过七日就开始皮肤硬化,最后是自己跳了花宫铸刀的火炉。从那天起,风宫族人就知道其他三族劝不动了,道不同,自然要散。”
上官浅望着宫尚角,忽然问道:“若是角公子遇上当年三族的处境,会怎么做?”
宫尚角语气轻飘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先斩异化者,再寻陨石核,找解决方法。若连当下的祸都挡不住,何谈日后?”
上官浅闻言勾了勾唇角,接话道:“与其纠结该不该杀,不如想不杀会怎样。哪怕在外人看来,是冷酷无情。当年三族族若有角公子这般果决,或许也不必闹到决裂。”
“风族与三族的死结是,一个要眼下的生机,一个要长远的安稳。”上官浅语气沉了些,“谁都没错,却谁都容不下谁。三族盼着‘治本’护所有人,风族想着‘治标’保活人,路数不同,终究走不到一处。”
宫尚角语气冷硬“悲悯是菩萨的事,我们要守的是活人。哪怕有些做法,在外人看来冷酷无情。”
上官浅勾了勾唇角,轻声道:“冷酷无情总比糊涂好。”
“点竹掌控无锋十几年,对宫门后山之事也有了解。点竹觉得宫门是图你孤山派血脉,那便是 —— 孤山派和宫门后山,确有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