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踏上坚实甲板的那一刻,紧绷了不知多少日夜的弦骤然松弛。
许多工匠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甲板上,有人失声痛哭,有人茫然望天,更多的人则沉沉睡去,仿佛要将所有的疲惫和恐惧都甩在身后。
陈启明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向那名皮肤黝黑、名叫“海狼”的船主拱手致谢。
海狼只是摆了摆手,语气干脆:“奉命行事。舱底已备好淡水和薄粥,让你的人尽快恢复体力。海上风浪无常,需得尽快离开这片海域。”
没有过多的寒暄,水手们已然各就各位,帆缆被迅速拉起,巨大的船帆吃满了风,推动着这艘名为“破浪号”的双桅帆船,调头驶向深海。
船身破开墨蓝色的海水,留下长长的尾迹。
陈启明最后望了一眼那片渐行渐远、承载了太多绝望与挣扎的海岸线,心中五味杂陈。
他安排赵德海和顾青照顾伤员和分发食物,自己则靠着船舷,感受着略带咸腥的海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下一步的打算。
“破浪号”不大,但结构紧凑,水手们动作娴熟,显然都是经验丰富的海上老手。
他们对待陈启明等人虽然不算热情,却也保持着基本的尊重,提供的粥水温热,伤者也得到了简单的重新包扎。
暂时安全了。
但陈启明的心并未完全放下。
苏慕贤是如何精准预判到他们的逃亡路线,并派出船只在这片荒凉海域巡弋接应的?
“逐浪人”组织的能量,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而且,他们要去的“海上据点”,究竟在哪里?
他尝试向海狼打听,海狼却只是含糊地表示:“到了自然知晓。海上规矩,少问多看。”
接下来的两天,航行还算顺利。
天空湛蓝,海风平稳。
饱食休整后,幸存工匠们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眼神也不再是死灰一片。
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帮助水手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比如整理缆绳、擦拭甲板,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表达感激,也让自己重新找到一点价值。
陈启明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下层舱室里,守着那几根宝贵的线膛枪管和模具,反复推敲着改进的方案。
偶尔,他也会走上甲板,观察水手们操作帆索、辨识航向,默默学习着这个时代的海上知识。
顾青对船上的许多装置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尤其是指南针和牵星板等导航工具,常拉着水手问东问西。
第三日午后,天色悄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湛蓝的天空被一层灰蒙蒙的云翳笼罩,海风变得强劲而潮湿,吹在脸上带着一股黏腻的咸味。
远处的海平面不再是清晰的直线,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沉沉的色调。
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们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不时抬头看天,低声交换着意见。
海狼站在船头,眯着眼望向远方的海天相接处,眉头紧锁。
“要变天了。”他沉声对走到身边的陈启明说道,“看这云势和风向,怕是会遇到大风浪。让你的人都回舱室去,固定好自己,没事别出来。”
陈启明心中一凛,立刻通知下去。
果然,没过多久,风势骤然加大!
原本平稳的船身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海浪不再是温柔的起伏,而是变成了一座座移动的小山,狠狠地撞击着船体。
“降帆!快!降主帆!”海狼的吼声在风浪中显得有些失真。
水手们顶着狂风,拼命拉扯着缆绳,试图将巨大的船帆收起。
但风太大了!
“咔嚓!”一声脆响,一根帆索被狂风吹断,如同鞭子般抽打在甲板上!
半收的主帆在狂风中疯狂鼓动,拉扯着桅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
船身倾斜得更加厉害,甲板上已经开始有海水涌入!
“不行!主帆卡住了!”有水手惊恐地大喊。
失去了部分动力的“破浪号”,在风浪中就像一片无助的树叶,被抛上浪尖,又狠狠摔进波谷!
舱室内,一片狼藉。
工匠们哪见过这等阵势,许多人被晃得东倒西歪,呕吐不止,脸色惨白,死死抓住身边任何能固定的东西,眼中充满了恐惧。
陈启明也被这大自然的狂暴威力所震撼,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协助赵德海和顾青安抚众人,并用绳索将重伤员牢牢固定在床铺上。
“轰!”
一个巨大的浪头迎面拍来,整个船体仿佛要散架一般,海水从舱门的缝隙中猛灌进来!
“船…船会不会沉?”一个年轻工匠带着哭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