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
“山鬼”吐出的这两个字,简短却重逾千钧,彻底为陈启明接下来的命运指明了方向。
子时,万籁俱寂,河神庙笼罩在浓重的夜色中。
陈启明和翘儿早已准备停当,换上了“山鬼”带来的更符合南方水乡气质的粗布衣裳,用深色的头巾包裹住头发和半张脸。
“山鬼”仔细检查了他们的装扮,确认没有破绽,这才低声道:“跟着我,脚步放轻,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许出声,不许停留。”
三人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溜出破败的庙宇,再次潜入芦苇荡深处。
这一次,没有走水路,而是沿着河滩边缘的泥泞小径,向上游方向跋涉。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只有冰冷的河风和偶尔的水鸟啼鸣相伴。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处更为荒僻的河湾,湾内停着一艘比之前那艘运草船稍大些的乌篷船,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防风灯,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萤火。
“上船。”“山鬼”示意。
船上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的船家,见到“山鬼”,只是点了点头,便解开了缆绳。
乌篷船缓缓驶离河湾,融入漆黑的河道。
这一次,他们无需再躲藏在肮脏的夹舱里,而是可以待在低矮的乌篷下。
船家在前头摇橹,“山鬼”则坐在船尾,警惕地注视着后方。
陈启明和翘儿挤在狭小的船舱里,听着橹桨划破水面的单调声响,心情复杂。
南下,意味着离京城越来越远,离那个他奋斗过、挣扎过的制造局越来越远,也离孙传庭、徐光启等故人越来越远。
前途未卜,吉凶难料。
但隐隐地,也有一种挣脱牢笼、奔向未知的解脱感,以及对获取镍矿资源、继续技术研究的渴望。
船行一夜,天色微明时,已不知驶出了多远。
两岸的景色逐渐从北方平原的开阔,变得有些丘陵起伏,人烟似乎也稠密了一些。
“山鬼”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些热粥和干粮,分给两人。
“我们这是到了哪里?”陈启明忍不住低声问道。
“已入山东地界。”“山鬼”言简意赅,“前面水路岔口多,盘查也严,要换陆路。”
果然,晌午时分,乌篷船在一处看似荒废的小码头靠岸。
码头上早已候着一辆看似普通的骡车,车夫也是个面容朴实、眼神却透着精明的汉子。
“山鬼”与车夫低声交谈了几句,便示意陈启明二人上车。
骡车颠簸着,驶上了坑洼不平的官道。
陆路行程更是枯燥而紧张。
为了避开沿途的关隘和税卡,车夫专挑偏僻难行的小路,有时甚至需要夜间赶路。
陈启明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大明疆域的辽阔,以及底层百姓生活的艰辛。
沿途所见,虽未到赤地千里的程度,但许多村庄显得破败,百姓面有菜色,与京畿之地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
偶尔也能听到路人议论,提及辽东战事吃紧,或是某地又闻流寇作乱。
翘儿所说的“内忧外患”,似乎并非危言耸听。
数日之后,骡车终于抵达了黄河岸边的一个大型渡口。